黎想當晚是被薄浮林喊來的司機送回家的,還是那位熟臉的老周。


    從他匪夷所思的打探表情裏,和自己的旁敲側擊的試探中,她能確定老周幫雇主送異性女孩回家的次數應該非常少。


    鄒思萱今天下班早,幫她把門口那十本書的快遞拿了進來。


    一直到在浴室洗漱完。


    黎想還有點覺得今晚發生的事情不太真實。


    她和薄浮林一起吃了燒烤,他主動讓她加了好友。


    仔細一想,她簡直把“上班搞項目,下班搞老板”這幾個字貫徹得太成功。


    躺回床上,黎想小心翼翼地點開了剛才加的好友。聊天頁麵中除了那句係統提示後,隻剩下剛剛到家的彼此問候。


    她將他置頂,指尖停留在備注那裏良久,惡趣味地打上三個字:小王子。


    高中時候他們經常喊薄浮林各種外號,什麽少爺、太子爺都司空見慣,但黎想對他過生日的那天記憶最深。


    生日發冠落在他頭上,儼然是個小王子模樣。


    薄浮林的賬號和id都是他英文名,頭像是他戴著一頂漁夫帽、穿著一身黑色衛衣帽衫坐在海邊釣魚的背影。


    他的動態並不多,寥寥可數裏還有不少關於留學生公眾號的友情轉發。


    或許是因為本來就是很現充的人,並不愛打理社交賬號。


    相反,他朋友倒是很活躍。


    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黎想隨手在朋友圈一刷新,便刷到了段明昭發出來的自拍。


    當初段明昭追於好音幾乎加了他們6班的所有人,包括曾和這位大美女是同一個小組的黎想。


    後來這倆分分合合,關於彼此的動態越來越少。


    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繼續在一起。


    黎想對段明昭的固有印象一向是:搞笑活躍男、花心又很會抓住女人心的公子哥。


    她記得大學時有段時間,自己甚至因為他一天連發30多條動態而把他朋友圈短暫地屏蔽過。


    但後來唯恐錯過薄浮林會出現的瞬間,又把他弄了回來。


    他倆之間一直是損友模式,盡管大學時候不在一塊,可假期偶爾還是會有聚會。


    黎想從不關注內娛的明星,也不進任何粉圈。不過她時常覺得自己就像個薄浮林的私生飯,從各個角落裏尋找他的蛛絲馬跡。


    恐怕沒有人能理解她這樣的心態。


    明明六年多沒有相互接觸,卻還是執著堅定地,在心裏給他留了一份獨一無二的位置。


    她想起大一那年看希什金的《書信》,裏麵有段話:“你離開我的時間越長,你就越成為我的一部分。有時我甚至不明白,你從哪裏結束,我從哪裏開始”。


    薄浮林於她而言,到底是一腔孤勇的精神寄托,還是一份美夢未圓的少女情懷。


    她早就分不清,也不願意去分清。


    今晚,黎想再次發現段明昭的動態還真有點作用。


    他那條在高球館的比倒v自拍下多了一句:【統一回複:不是黃宗澤,不是吳彥祖,是我自己。】


    有幾個名字眼熟的高中老同學點了讚。


    黎想和他的共友不多,因此後麵薄浮林的那條評論格外顯眼。


    fm:【誰問你了?】


    段明昭回了他一串被拆台很無語的省略號。


    黎想看得發笑,心血來潮點開段明昭的主頁朋友圈,發現以前看過他的不少動態下都有薄浮林的回複。


    調侃嬉笑居多,倒也符合他一向的散漫。


    她翻了近半個小時後,回到段明昭剛才那條自拍那點了個讚。隨後在琢磨須臾後,發了一條帶花瓣emoji的動態:今晚很開心。


    僅薄浮林可見。


    ……


    朋友圈亮起紅點那會兒,薄浮林其實沒打算看。他列表共友不少,估計就是段明昭那夥人。


    但黎想的頭像很突兀地出現在那。


    她的頭像和本人沒半點聯係,是個有些模糊的書桌桌角。點開放大能看見上麵五個“正”字,邊上還有一橫。


    像是從哪個青春校園博主那下載的老圖。


    薄浮林沒有多在意,隻花了一秒思考對她反常的舉動。


    他歸結於今晚在令人疲乏的何家宴會之後。


    遇見她確實吃得開心,聊得也開心。


    順著她頭像點進去,他看見了黎想剛才發的那條暗示性動態,白蘭花的黏膩感在此時仿佛又回到自己兩指之間。


    薄浮林點了個讚。


    突然想到,她網上買的那十本書是不是到貨了?


    -


    周一早上,人事部hr為黎想辦理了轉正手續。


    拿到工作牌、錄好麵部識別的第一天,黎想趁著新員工福利薅了樓下咖啡廳的七折優惠。


    她接手的第一個項目是之前的佘山度假村。


    因為在本科和研究生的實習期間都有過跟著老師做項目的經驗,入手起來也不算難。但在領導們那過了份提案不是代表結束,而是代表準備工作才剛剛開始。


    佘山度假村的出資方是勃海文化科技集團,目的是為了打造一個集主題公園、酒店餐飲、休閑娛樂於一體的綜合性休閑旅遊度假區。


    甲方的投資高,意味著利潤傭金多,競爭也大。


    不用想都知道到時候一起競標的同行們會是多出類拔萃的人物。


    黎想之前不是沒跟過9位數投資的大項目。


    但這次不同,她不再是實習練手的學生,而是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也是代表著dk的建築師。


    林汛和欒雲被分到她手下,黎想對他們各自分配了任務。


    林汛留在辦公室裏和組裏其他人先對接安清市鬆江區政府文旅部門的回饋意見,跨部門協調溝通設計任務書的細節。


    欒雲則被她帶去了佘山一起做實地調研。


    因為度假村旁邊有個幾十戶原住居民的小村,在建造之前也得收集他們的意見。


    例如本地有什麽獨特諺語神話,能融入建造的靈感中;在環境順應這一條件下,如何融合當地的自然地貌;村口的百年老樹不能砍掉,要做到對原始的傳承保護等等。


    黎想始終記得母校教授畢業時演講的一句話:新的建築不是抹殺生命,而是呈現曆史文化的新生命。


    連續跑了幾天佘山。


    她總算回歸了辦公室繼續做施工圖部分。


    一份重大建築項目的標書至少要一兩個月,寫上千頁也不足為奇。而這一周時間裏,黎想沒再見過薄浮林來公司。


    dk這間建築事務所是他創業的初心。


    卻不是他如今工作裏的重心。


    下班前,手機震動了下。


    趙響白:【你響哥長途出差回來了,快來給我接風洗塵!】


    隨後發了個酒吧地址給她。


    趙響白是她大學校友,並不是一個專業,卻是唯一一個在這座城市和她建立了近6年友誼的異性朋友。


    黎想不假思索地回了個“婉拒”,在邊等下班的時候摸魚刷了下朋友圈,刷到段明昭發的定位和照片。


    配文是:【拖了一禮拜,總算把日理萬機的大少爺給拖了出來。】


    照片中,一張加長卡座的桌上開了幾瓶黑桃a,邊上放著琳琅滿目香檳塔和其他酒水,幾包百樂門、登喜路香煙擱在桌角。


    暗紫色的燈光昏昧,能看見應該不是在包廂裏。


    卡座周圍有不少人,黑絲大長腿、帶閃鑽的高跟鞋、聯名球鞋、理查德表盤……


    還有一隻壓著杯口的手背。


    骨節修長,食指上戴著隻十字素戒。


    黎想將那隻袖子挽至肘彎的手臂放大,一眼認出是薄浮林。


    他右手手臂內側在大二下學期的某天用墨線勾勒了一張半包圍的和平鴿,零散幾個字母和日期也紋在上麵。


    有dk,和一串莫名的數字0923。


    和平鴿的寓意太多,難以分辨。


    最讓她好奇的還是0923,他生日明明是0723,難道是那紋身師紋錯了嗎?


    合上手機前,黎想再次確認了一遍段明昭發的定位。


    -


    “不是說不來嗎?還是舍不得你響哥孤孤單單一個人喝苦酒吧。”


    趙響白一臉“就知道你放不下我”的表情,見著黎想過來,遠遠地就推了杯調好的雞尾酒給她。


    他一個人也不嫌無聊,訂了張離舞池近的卡座,桌上放著果盤和各種零食。邊上還有個穿著抹胸上衣、戴鎖骨鏈的美女姐姐陪著聊天。


    黎想走近了,才覺得這女孩隻是看著妝容打扮成熟,但也沒比自己大多少。


    那美女見到黎想,倒是“謔”了一聲,推推邊上男人的胳膊:“帶個不諳世事的小妹妹來蹦迪學壞,你好狗啊!”


    趙響白一臉冤,指著黎想:“這女人也就比你小兩歲,和我一樣大,怎麽就不諳世事小妹妹了。”


    說完,又掃她一眼,“不是,寶貝你今天這身幾個意思?來這上演清純小白花呢?我跟你說,酒吧裏這群臭男人可最喜歡你這樣的!”


    不怪他們誇張。


    夜幕低垂時分,城市也變得躁動。


    黎想今天卻特意回去換了條純白色長裙,長發半紮落在肩後,恬靜孤高。她平時上班頂多打個底,今天還特意化了眼妝。


    纖長睫毛卷翹如鴉羽,在暗沉燈光下隱約可見淡粉色的眼影,眼皮和臥蠶上綴著細碎的閃片。


    像極了學生時代愛而不得的白月光初戀。


    她走近落座,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笑著自我介紹:“黎想,他朋友。”


    美女姐姐也和她點頭示意:“師月,我在這做dj的。”


    “那你是不是要上台了?”黎想視線在吧台周圍的卡座那轉了一圈,人多燈暗,一時間有些找不到目標。她索性問,“我能上去玩玩嗎?”


    趙響白一聽,翹著的二郎腿都放下了:“什麽日子?我想姐都要出山了!才一個月沒見我,就有這麽激動嗎?”


    兩個女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師月笑著拉她起身:“可以啊。忘了說,我還是這家酒吧的股東,有事我說了算。”


    女孩對上眼緣後,似乎一切都變得簡單。師月拉著她走後台,隨口一句:“你是在找誰嗎?剛才見你一直東張西望的。”


    黎想掀開一點簾子,往舞台下麵看。


    站高一點,找人都方便許多。


    薄浮林那桌確實不少人,離舞池也很近。都在推杯換盞,玩夜場遊戲,女孩們時不時瞥向他,像一群瞄準了肉的狼。


    他穿了件低飽和度的灰白撞色開衫,懶洋洋又不入世地靠著身後沙發,五官和平時的矜貴淩厲感大相徑庭。


    鼻尖窄高,唇薄漆眸,肩身輪廓線條挺拔。


    喝過酒的一雙桃花眼帶著點纏綿悱惻的撩不自知,在頂光下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格調。


    黎想輕咬了咬下唇瓣,回答道:“嗯,找到了。”


    ……


    薄浮林今天本來沒打算來這喝酒,但確實回國後都沒有和身邊這群狐朋狗友們聚過一次,再推也有些說不過去。


    況且,在不務正事的插科打諢氛圍下。


    他也能從薄兆理事會那群老董事的高壓下鬆口氣。


    燈光更暗,舞台上打碟聲響起,是首改編過的粵語歌《裙下之臣》。駐唱歌手才剛唱起,底下就有人跟唱。


    段明昭笑著和邊上一女孩分享:“肥陳的歌,我們家薄浮林對這歌最熟了哈哈哈哈。”


    “我記得!他當初在學校晚會的時候就唱過。”


    有熟人接腔:“那會兒全校誰不喜歡薄浮林這小子啊!都在說什麽縱有淩雲誌,甘為裙下臣。”


    “就是,一外地來的轉學生占盡六中風頭,女生們都說會唱粵語歌就加分……搞得我那段時間還去學師!”


    “哎少爺您賞個眼,那打鼓的小姐姐可看著你這有一會兒了啊!”


    段明昭賤兮兮的聲音響起:“漂亮!怎麽會有打扮成這樣的在酒吧打鼓啊,暴殄天物!”


    同伴的推慫中,薄浮林空出一眼往舞台上看。


    一眼就和盯著自己看的黎想對上了視線。


    說驚訝是肯定的。


    沒想過她會打鼓,還遊刃有餘地拋著鼓棒。


    注意到薄浮林看過來,黎想總算低頭挪開目光。歌手一曲即將唱畢,樂隊裏其他人都站了起來。


    黎想那根鼓棒往下旋了一圈,一堆人喊她。


    她卻對準了薄浮林那一桌,看到他身邊人都笑嘻嘻地在打趣,大概是開他的玩笑。他則紋絲不動地坐在那,略一挑高眉看向她。


    黎想對著舞台下的效果老師點了下頭,指著他的那根鼓棒往上一揚,順勢轉身。


    五彩繽紛的彩帶在璀璨奪目的燈光和幹冰白霧中向上噴薄而出,場下的氛圍瞬間燃了起來,起哄聲響徹天花板。


    他隔著霧氣和各類燈酒,坐在台下望住她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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