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地底深處一片安靜,除了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的法陣再也沒有一絲光亮。


    晚餐剩下的廚餘垃圾被整齊地放在酒精燈旁,或許是因為地底法陣的關係,這些在夏季早該變質腐化的食物依舊維持著最新鮮的狀態。


    或許江雀完全沒有察覺到,但沈踏枝對此卻很清楚——


    在這裏,時間的流速變慢了。


    這是當年的那些人為了讓江雀活得更加長久而特意多設的法陣,他們甚至在法陣中加入了清潔陣,隻為了讓江雀能安心地呆在這裏,不升起主動出去的念頭。


    想到這裏,沈踏枝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即使有法陣的加持讓這一小方區間的時間流速變慢,讓他不至於在地底被腐臭的垃圾埋沒,但這樣下去也不是什麽長久之策。


    沈踏枝在睡袋中艱難地翻了個身,看向熟睡的江雀,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江雀再不願意出去,最遲到後天,他也要想辦法把江雀勸出這裏。


    已經吃飽幸福地在軟綿綿的睡袋裏睡著了的江雀並不知道沈踏枝在想什麽。


    他做夢了。


    雖然在過去的十八年中他從未有過進入夢境的經驗,但江雀可以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因為他現在不在地底。


    他似乎是被誰抱著,那人的肩膀寬闊,足以讓他安心地靠在上麵。抱著他的人好像是在往上爬,身體一陣一陣的顛簸,他能聽到對方漸漸粗重的喘息聲。


    疼。


    這是江雀唯一的感受。


    背後觸手尾端的地方是撕裂般的疼痛,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經曆過的都要難以忍受。


    江雀難受地蜷縮起了身體,忍不住迷迷糊糊地想,他都這麽難受了,為什麽還要抱著他趕路折磨他,不如把他放下來。


    但抱著他的人顯然並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隻是一路往上,雖然步伐已經有點虛浮,但始終穩穩地抱著他。


    那個人的聲音夾雜著從胸腔發出的嘶啞喘息,卻意外的耳熟:


    “雀雀,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可是真的好疼,他一點都不想堅持了,他隻想睡覺。


    江雀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泣音。


    他的聲音已經啞了,但還是死死地抱著那人的脖子,小聲道:


    【哥哥……我好疼……】


    “哥哥……我好疼……”


    江雀無意識地跟著夢裏的自己呢喃出聲,一下子被自己的夢話驚醒了。


    他剛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分清夢境和現實,就聽見身邊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起身的聲音,身旁的睡袋被拉開,沈踏枝緊張的聲音響起:


    “雀雀,你怎麽了?是哪裏疼?”


    在聽到聲音的下一秒,沈踏枝的臉就出現在了江雀的麵前。


    江雀愣愣地看著對方,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從夢中驚醒了,他張了張嘴:


    “我……沒事。”


    但沈踏枝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低頭拉開了睡袋拉鏈,緊張地上下打量著江雀。


    在沈踏枝的目光下,江雀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了“無所適從”,他不自在地用原本就因為噩夢而顫抖著裹住自己的小觸手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些,試圖含混過自己被噩夢嚇醒這件丟臉的事情:


    “我真的沒事,你去睡覺吧,明天我還要吃飯的。”


    沈踏枝沒說話,他從口袋裏掏出紙巾,耐心地俯身擦掉江雀額頭因為噩夢而滲出的冷汗,無比順手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不管是哪裏不舒服都要和我說,知道了嗎?”


    江雀更加不自在地偏了偏頭,躲開了沈踏枝的下一個撫摸。


    又來了,沈踏枝這種奇怪的眼神,還有心口奇怪的感覺。


    明明他原本是一點事都沒有的,但隻要一對上沈踏枝這樣的眼神就會忍不住開始委屈,江雀抿了抿唇,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抬頭去看沈踏枝,開口道:


    “我做噩夢了……”


    不對,不對不對,他怎麽可以把自己被噩夢嚇醒這件事說給沈踏枝聽。


    江雀剛說出口就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恨不得把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原地撤回。


    就在江雀皺著眉懊悔的時候,一張柔軟的毯子突然就蓋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正裹著本體的觸手愣住了,江雀也愣住了,一起抬頭去看沈踏枝,隻見沈踏枝無比自然地坐到了他的旁邊,又替他裹了裹毯子,才繼續問道:“那是什麽樣的夢呢?可以和我說說嗎?”


    原本可憐兮兮地用觸手顫抖著抱住自己的小怪物低頭拽了拽毯子,終於慢慢鬆開了護著自己的小觸手,用氣音小聲道:


    “夢見了觸手很疼,被人背著趕路,然後就醒了。”


    背著他的人在夢裏似乎說了些什麽,但他隻在驚醒的那一刻才有清晰的記憶,經過剛才那幾分鍾的對話早已把轉瞬即逝的夢境忘了個幹淨。


    “是夢啊。”沈踏枝說到這裏聲音頓了一下,又道,“沒關係,隻是夢而已。”


    江雀用譴責的眼神去看沈踏枝:“我知道隻是夢,是你非要這麽大費周章地把我扒起來的。”


    沈踏枝笑了笑,沒說話。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在聽到江雀喊疼的那一瞬間湧上來的不甚美好的記憶,也不會說自己看見被噩夢驚醒的江雀眼神驚恐,用觸手下意識地保護自己時的心疼,隻是隔著毯子去拍了拍江雀單薄的脊背:


    “那我給你道歉,對不起,如果我給你泡一杯甜牛奶的話可以原諒我嗎?”


    江雀哼了一聲:“可以吧。”


    完全緩過來的小觸手與本體的回答截然相反:


    【甜牛奶,沒有嚐過,好喝嗎?】


    【睡醒啦!可以趁這個人類睡著偷偷貼貼嗎】


    【貼貼!喜歡!】


    正在點燃酒精燈的沈踏枝動作頓住了。


    他繼續著手上的動作,沒回頭,就如同不經意般隨口提道:“雀雀,想不想聽聽睡前故事?”


    今晚開了肉罐頭,江雀人生第一次吃撐了,因此直接倒頭就睡,根本沒來得及聽沈踏枝講故事,他聞言立刻把剛才的噩夢拋到了九霄雲外:


    “好呀,我要聽。”


    沈踏枝從背包裏拿出袋裝的奶粉,在江雀期待的目光下不緊不慢道:“今晚不說葉冰璃了,說點別的吧。”


    不說葉冰璃怎麽行?他還不知道她們去英國之後有沒有成為世界第一的殺手呢!


    江雀失望,反對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沈踏枝遞過來的一杯熱牛奶堵住了未盡的話語。


    先喝一口甜牛奶再反對也不遲。


    江雀這麽想著,捧著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好喝——


    【喜歡,這個也是甜的!】


    【是香香的甜味,好喝!】


    正在江雀繼續喝第二口無暇說話的時候,沈踏枝適時開口道:“我想想……不如和你說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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