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雀並不知道自己的話給沈踏枝帶來了多大的影響,他還以為對方是突然看見這麽多觸手害怕了,好心地安慰道:


    “沒關係的,你找個地方放著它們就行了,它們已經死了,是不會動的。”


    沈踏枝聞言又是一頓,他控製不住自己臉上心疼的表情,幹脆先轉過身去,不讓已經理解了這種感情的江雀看見自己的神情,溫聲道:


    “好的,我去把東西收拾了,我們就往上爬吧。”


    “爬?”江雀疑惑。


    這周圍都是陡峭的石壁,除非是會飛,否則憑借人類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爬上去,沈踏枝想帶著他怎麽爬?


    若是以前,他或許還可以用有力的觸手插進岩石把自己帶上去,但那會他被法陣所困,而現在的他頂多隻能用病懨懨的觸手威脅一下沈踏枝,已經沒有了把自己帶上去的能力。


    江雀懷著疑惑的心情,一路跟沈踏枝走回了酒精燈前,蹲下來幫沈踏枝收拾東西。


    但隻收拾到一半,他就被背包的拉鏈吸引了注意力,像是隻找到了新奇的玩具的小動物,一上一下的拉著拉鏈,聽著清脆的“刷刷”聲,開心道:


    “這個聲音像雨,我喜歡。”


    他終年不見天日,當然沒聽過雨聲,但他曾在怨氣中窺見過一些正常世界中的自然現象,在江雀的認識裏,隻要是清脆聲音都是可以和雨聲畫等號的。


    “像雨?”沈踏枝沒反應過來。


    “嗯嗯。”江雀點頭,“和剛才的袋子的聲音一樣,都很好聽,我喜歡。”


    凡是能打破沉寂的聲音他都很喜歡,無論是塑料袋的聲音還是拉鏈的聲音。


    沈踏枝低頭,把最後剩下的酒精燈蓋滅,裝好放回背包後低聲道:“喜歡的話,出去之後我可以帶你去聽雨。”


    “好呀。”江雀欣然同意。


    雖然他是很不願意出去的,但他都答應沈踏枝了,現在沈踏枝願意在外麵也帶他找好玩的,他還是很開心的。


    想到這裏,江雀忍不住感慨:“沈踏枝,你好好,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類。”


    不會動不動就死掉,會講故事,還會給他好吃的,完全不像是他以前見過的瘋癲的人。


    沈踏枝把江雀的五根觸手捆在包上,重新背好背包後回頭笑道:“最好?可是你應該隻見過我一個人。”


    “就是最好的。”江雀堅持道,“我之前看見過很多人的。”


    “隻是和他們比起來算好嗎……”


    沈踏枝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在江雀提問之前抬起頭來道:“走吧,我帶你出去。”


    他說著從背包的口袋中掏出了小手電,因為擔心強光傷到江雀的眼睛,特意在手電上蒙了幾層紙巾才打開。


    朦朦朧朧的白光代替了原本在地上影影綽綽發著光的法陣,沈踏枝帶著江雀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出了江雀原本抵達不了的邊界,才在對麵的石壁前停下。


    “原來這一頭也隻有牆啊。”江雀道。


    “嗯,這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長坑,四麵都隻有石牆,深度大概有七十米左右。”


    沈踏枝隨口介紹道。


    江雀對長度沒有什麽概念:“七十米很長嗎?”


    沈踏枝回答:“不算長,但很高,對人類來說算是很高的高度了,所以一會你要小心一點。”


    他說著用手電往牆上照去,江雀這才發現這裏的石牆上多了點東西。


    牆上有一條垂到地麵上的軟梯,看上去很新,和背後灰撲撲的牆麵格格不入。


    江雀驚訝地上前幾步:“這是梯子?是你放在這裏的嗎?”


    “是。”沈踏枝沒瞞著江雀,但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我的背包裏正好有梯子,被追到這裏之後為了逃跑所以放下梯子下來了。”


    江雀的雙手被枯萎的觸手占據了,於是幹脆伸出了自己背後的小觸手,卷了卷梯子,在拉扯幾下確定梯子沒有問題後,江雀陷入了沉思。


    他又不傻,沈踏枝身上這麽多不對勁的地方,他不可能不懷疑,但偏偏對方一直是一副坦然的態度,還都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很懂人類,也不知道沈踏枝對他說的理由究竟可不可信,在這種時候唯一能完全不懷疑的相信的隻剩下他和沈踏枝之間淺薄的羈絆。


    上方是什麽,江雀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正在做出活著的十八年來最大膽的一次賭注。


    他小聲地歎了口氣:“那在出去之前,你能把故事給我講完嗎,沈踏枝?”


    “可以的。”沈踏枝道。


    反正他不是隻準備了這一本,出去之後還有無數本小說可以給江雀看,完全不用死守著一本小說來吸引江雀的注意力。


    但大前提是要先出去。


    想到正守在外麵準備接應江雀的人,沈踏枝就忍不住有些擔心。


    要是那群人的態度太差,讓江雀對他產生誤會了該怎麽辦……


    他搖了搖頭,把這些出去後才需要糾結的事情先拋到了腦後,抬頭看了看高壁,苦笑著想,希望他能抓緊,不然在中途掉下來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


    “走吧,上去了我就給你講故事。”


    沈踏枝說著低頭咬住了手電筒,先江雀一步握住了軟梯往上爬。


    江雀的懷裏還抱著自己的小觸手,但好在用觸手爬梯子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還不算太難。他跟著沈踏枝,用自己的觸手勾住了繩梯,學著對方的模樣用觸手把自己送上去。


    兩個人各懷心思,沉默地爬著繩梯,一時間整個地底隻剩下昏暗的燈光與沈踏枝微微的喘息聲。


    往上,再往上。


    時間在此時似乎變慢了,好在觸手並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運動感到疲憊,隻是沈踏枝的狀態看上去一般。


    也是,畢竟他是脆弱的人類。


    江雀在聽到沈踏枝漸漸加重的呼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分心了,就在他糾結著要不要用自己的觸手去幫一下沈踏枝的時候,攀著梯子的觸手突然感知到了奇怪的黏膩感。


    是沾上什麽東西了嗎?


    江雀疑惑的把觸手舉到眼前,又換了一隻幹淨的觸手勾住梯子,想看看自己不小心沾到了什麽。


    下一秒,他看清了觸手上熟悉的暗紅色血跡。


    江雀的大腦宕機了。


    “沈踏枝,你停下!”


    他的觸手再次在本體思維空白的時候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它們直接勾住了沈踏枝的腰,把原本正在專心爬梯子的沈踏枝直接拽了下來,讓對方懸在了半空中。


    沈踏枝猝不及防被抓住,不知所措地看著江雀,叼著手電筒含糊著遲疑地問道:“雀雀……?”


    這是怎麽了?


    江雀沒說話,他冷著臉把沈踏枝的右手給拽了過來,借著燈光看清了對方的手現在的模樣:


    原本被符紙劃開簡單消毒過的傷口因為粗糙的麻繩摩擦與過度用力而被擦破了,現在沈踏枝的半個手掌度血肉模糊的,整個手掌都是血,江雀甚至都無法通過肉眼判斷判斷對方的傷口究竟在哪。


    “你……”江雀氣得卡詞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你受傷爬不了梯子就跟我說啊,我又不了解你們人類會在什麽情況下受傷,你不跟我說就往上爬,你……”


    他說到一半又卡詞了,在先前的時光中他很少有這樣激烈的情緒,也沒有真正的和人類“對話”過,因此現在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想不到該怎麽說,江雀就幹脆不說了。他一抬頭就對上了咬著手電筒的沈踏枝一臉茫然的表情,看著對方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的模樣,江雀更生氣了。


    他直接用觸手卷走了沈踏枝口中的手電筒:“你說話!”


    沈踏枝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但先道歉:“……對不起?”


    江雀怒氣衝衝:“你就是對不起我,你要是死了怎麽辦!”


    沈踏枝這才意識到江雀為什麽突然這麽大的反應,輕聲笑:“不會死的,我跟你說過的,人類隻流一點點血的話是沒事的。”


    江雀舉起他髒兮兮布滿血汙的手:“但你也說了,人類被細菌感染了也會死的。”


    沈踏枝不知道該怎麽對江雀解釋“感染”這個極具概率性的問題,他的手腕被江雀鉗的生疼,但也不敢掙紮,隻能想著辦法解釋:


    “人類的身體裏是有抗體的,這種情況也許不會感染,而且感染也沒有這麽快,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等出去之後去醫院處理一下也就好了。”


    雖然沈踏枝的解釋很合理,但對方又不是第一次仗著自己不了解人類做出奇怪的解釋了,因此江雀隻信了一半,根本沒準備放下沈踏枝,而是問道:


    “現在離上麵還有多遠?”


    沈踏枝大概估計了一下距離道:“大概還有……三分之一的距離?”


    “好。”江雀應了下來,卷著沈踏枝就往上爬,“你不許動了,給我安靜呆著。”


    就這一點點的距離,他完全可以帶著沈踏枝一起上去。


    江雀向來不喜歡別人反駁他做下的決定,沈踏枝在看到對方眼中的怒氣的時候隻能暫時先放下自己勸說的念頭,保持著這麽一個有點別扭的姿勢一路被江雀卷著往前。


    兩根觸手爬梯子,一根觸手卷手電,還有一根觸手要卷著他……得虧江雀還有八根觸手,不然還真的忙不過來。


    沈踏枝看著江雀的觸手,思緒開始止不住地飄遠。


    上一世也曾有過相似的場景。


    隻是那個時候是他一手拖著在背後趴著的江雀,一手抓住梯子往上爬。


    那會兒的江雀已經半昏迷了,趴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的,有氣無力,凶也凶不起來,隻是一遍遍地叫著他,說自己的觸手好疼。


    沈踏枝急出了一身的汗,但除了繼續往上爬根本無能為力,隻能不厭其煩地去回應江雀,試圖讓江雀再堅持一下。


    ……要是那會的他也多幾隻手就好了。


    正在沈踏枝的思緒開始飄向別的地方的時候,江雀怒氣衝衝且充滿活力的聲音傳來:


    “馬上就到了,一會你不許說話,在我想到我要怎麽罵你之前都不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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