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燕隱本來不怎麽敢看這叢林妖怪的,但透過對方臉上的汙垢,又莫名其妙有些熟悉的感覺,於是瞪大眼睛仔細觀察了一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譚疏秋?!”當日趾高氣昂搶那把“浮天滄海遠山空雨若夢行刀”的譚疏秋,在鳳凰台被眾多名門子弟欺辱卻不敢反抗的譚疏秋,祖上靠賣鴨血粉絲湯起家的滄浪幫少幫主譚疏秋,為什麽會狼狽似鬼地出現在這迷陣老林中?譚疏秋奄奄一息:“厲宮主,祝公子,救……救……”厲隨帶著祝燕隱翻身下馬。滄浪幫的人看起來已經被困在這裏少說半個月,樹上掛著用衣袍粗製的口袋,裏頭裝野酸果與幾隻山雞,個個滿身髒汙麵黃肌瘦,嗓子裏嗚嗚嗯嗯,話都說不囫圇。祝燕隱膽顫地問:“這是中了林中瘴氣嗎?”厲隨看了一眼,道:“林中沒有瘴氣,餓的,估計還吃了有毒的果子。”祝燕隱在踢雪烏騅的馬鞍前掏了掏,摸出來好大一塊芝麻花生糖。厲隨:“?”祝燕隱強行不心虛,嗯,我放的,這裏有個凹槽,本來就是用來給馬放小吃食的,你難道沒發現嗎。踢雪烏騅看到熟悉的花生糖,立刻親熱地湊過來,祝燕隱安撫地拍拍它的腦袋:“聽話,出去再給你。”黑色大馬:“……”馬料全部用來喂了滄浪幫的人。譚疏秋狼吞虎咽吞下一大塊,又在樹下坐了許久,才找回一些體力,眼淚將臉上汙垢衝得縱橫交錯:“多謝,多謝二位,我還當這回死定了。”祝燕隱蹲在他麵前:“你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武林盟其他人呢?”“他們,他們都走了。”譚疏秋已經被餓得有些糊塗了,亂七八糟地回憶著。大概是說當日他隨武林盟眾人一道前往東北雪城,在路過這片山林時,突然有幾個人說要帶著自己去附近拜訪禪機大師。禪機大師是得道高僧,終年雲遊,在武林中頗有地位,想結交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約譚疏秋同行的人都是有頭有麵的名門子弟,他自是受寵若驚滿口答應,卻沒想到會被帶往這處深山丟棄,徹底與外頭失去了聯係。祝燕隱又同情地遞給他一塊糖。所謂的“江湖少俠”們有多趾高氣昂蠻不講理,他在金城鳳凰台酒樓已經見識過一回,可當時也隻當那群人是橫行霸道慣了,所以不懂禮數,沒想到內心居然真的惡毒到這種程度,竟隨隨便便就要置人於死地?祝燕隱又問:“你在附近沒有找到出路?”“沒有,我們隻尋了周圍一圈。”譚疏秋道,“後來發現是迷陣,就沒再動過。”祝燕隱不解這個“就沒再動過”是什麽意思,被困住了怎麽不找路?譚疏秋悲悲切切:“反正也肯定出不去。”祝燕隱:“……”厲隨在旁語帶嘲諷:“他若是亂跑亂撞亂找,怕是早已被擾亂心智入魔。”這陣法凶險,也是恰好碰上了譚少主這種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下的自暴自棄,才能勉強維持十餘日而未被觸發,直到今日兩人再度闖入。祝燕隱安慰譚疏秋:“聽到沒有,那你也挺厲害的,快別哭了。”第23章 滄浪幫的人在野林子裏挨餓十幾天,都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此時突然天降救兵,自是個個欣喜若狂,尤其是譚疏秋,他甚至連在對上厲隨的視線時,都覺得對方十分親切和藹,還有膽子問一句:“厲宮主,我們要怎麽離開這裏?”厲隨看著他髒兮兮的臉,嫌惡地皺起眉頭。譚疏秋立刻魂飛魄散縮回樹下,抱住了腦袋,不要殺我!祝燕隱:“……”這位譚兄已經很慘了,那個,你能不能不要再陰著臉哼來哼去,萬一真嚇出毛病怎麽辦。厲隨被這群人的嗚嗚咽咽吵得心煩,他翻身上馬,調轉方向去往林木更深處。祝燕隱拍了譚疏秋一把,用眼神示意大家跟上,自己也一路小跑追上前。踢雪烏騅其實已經走得很慢,但對於祝燕隱來說還是快,對於已經半死不活的滄浪幫來說就更快,眾人沒走幾步就開始氣喘籲籲,祝燕隱被灌了一肚子涼風,站在樹下咳嗽半天,沒辦法,有錢人就是這麽金貴。厲隨冷冷回頭。祝燕隱:好的我馬上安靜!厲隨等了半天,見他還是站著不動,終於沒耐心了,讓踢雪烏騅回到樹下,一把將雪白雪白的江南闊少拎上馬背:“坐好!”祝燕隱沒有一點點防備,他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好撞進大魔頭仿佛馬上要殺一百個人的眼神,於是立刻慫,迅速坐直身體目視前方,主動放棄探索“為什麽對方突然這麽好心”,專心致誌搞騎馬運動。滄浪幫的人就很慘,在林中餓丟半條命,現在又險些跑丟了剩下半條,還不敢提意見,好不容易等到踢雪烏騅停下,已經口幹舌燥七竅生煙,目光都發直了。“這是哪裏?”祝燕隱問。厲隨答:“出去的路。”祝燕隱心裏疑惑,他往四麵八方看了看,除去枯樹就是白霧,腐爛葉子快堆出一人高,哪裏會有出去的路?厲隨右手握住劍柄,吩咐:“捂耳朵。”祝燕隱乖乖照做。厲隨掃了一眼,還嫌不夠,左臂又往前一搭,將他的眼睛也遮得嚴嚴實實。而滄浪幫的人還在傻站著看熱鬧,並沒有意識到祝二公子這隆重的阻擋方式意味著什麽。湘君劍錚鳴出鞘!一道強大的內力貫穿玄黑劍身,於四野隆隆炸開,密林霎時如被狂風卷過的千裏洞庭,蕩出浩瀚滔天的水浪。砂礫與枯枝先是騰空而起,後又似急雨傾盆落下,天地之間一陣飛沙走石,原本就昏暗的光線,此時更如同徹底被斬斷,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大地也震顫怒吼著。譚疏秋白眼一翻,向後直直倒在家丁身上。他覺得自己可能被厲宮主一劍砍下了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