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井城的縣令名叫馬寶, 說貪不貪,說清如明鏡, 平時也會暗中替他自己謀些便利, 總歸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庸庸碌碌混日子的小官,城中沒大事時還好,一旦出了命案,就立刻頭疼欲裂起來,第一反應不是破案, 而是我怎麽這麽倒黴,晦氣晦氣,晦氣極了。除了死者所屬的門派,現場還有兩撥人,心情也與其餘人微妙不同。一個是劉家莊,劉喜陽的屍體遲遲未被找到,說明有極可能沒死,本該是件好事,可偏偏其餘三個人又都死了,那這唯一失蹤的一個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凶手,還真說不清楚。第二個就是滄浪幫。譚家父子平時沒什麽存在感,這回也一樣,哪怕已經在現場站了大半天,也沒人反應過來譚疏秋與此事有關。還是後來劉家幫的人靈光一閃,才後知後覺地喊了一聲:“不對啊,譚少主,你不是也一起去拜訪禪機大師了嗎?”冷水入沸油,全場都炸了。而譚疏秋的反應也有意思。在聽到這句話後,他臉色瞬間變白,膝蓋也發軟,居然在眾目睽睽下,就那麽驚慌失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將“我殺了人我真的好心虛現在既然被發現那我一定也要死了”演繹得淋漓盡致。若不是譚幫主對自家兒子的窩囊膽怯心知肚明,可能也會信了這孽子的邪。萬渚雲問:“譚少主,究竟是怎麽回事?”譚疏秋麵無血色:“我我我,我真的沒有殺人!”“那為何五人出行,如今三人慘死一人失蹤,隻有你一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譚疏秋嘴皮子哆嗦:“因為……反正我沒殺人!我被關在迷陣裏了,我什麽都不知道!”這回連譚幫主都懵了,不懂這“關在迷陣中”又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那四個人偷偷去狎妓喝酒了?自己聽完還挺高興,覺得兒子雖怯懦但至少不胡搞。當然了,人情世故還是要做的,肯定不能直接對那四個門派說你們的弟子去喝花酒了,隻有我兒子品行端正,所以當時隻敷衍出一個借口,說因為門派中有些事,才會將人提前叫回來。這不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了嗎,怎麽還有別的隱情?譚疏秋繼續一臉殺人犯式心虛,譚山也被兒子的前言不搭後語搞得糊塗,父子二人站在亮晃晃的廳中,大眼瞪小眼,我不可疑誰可疑。更別說譚家對“結交名門向上爬”的渴望,全江湖都看在眼裏,好不容易有個與世家子弟一起出遊的機會,卻還中途把兒子招回來了,這哪裏能想通?若不是為了殺人,是不是不太說得過去?萬渚雲聲音沉下來:“譚幫主,今日的事情,你怕是要向大夥解釋清楚。”“這……”譚山本想說出四人狎妓喝酒的事,可又明顯與突然冒出來的“迷陣”不符,還容易得罪其餘門派。他是絕不相信自家兒子會殺人的,便繼續催問:“當時你們五個人一起出遊,途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且一五一十說出來,讓大家辨辨公理,也好早些找出凶手。”譚疏秋艱難地幹吞了一下唾沫,被家丁扶著,爬起來坐在了椅子上。事已至此,三條人命,他也不敢再有隱瞞,老實供認出被棄迷陣,險些餓死的事。譚山聽完前因後果,心中是又怒又急又後怕,另一旁,不相幹的其餘門派也在嘀咕,若此事為真,那四個人未免忒缺德,譚疏秋平時雖不討人喜歡,但大家同為武林正道,也不至於真要殺人吧?譚疏秋哭喪著臉:“我……他們還拿走了我的銀兩包袱,說要去臨州喝花酒。”其餘門派:嘖嘖嘖嘖。“胡言亂語!崔師兄的人品何其高潔,怎麽無端要殺你?”“盟主,譚疏秋所言顛三倒四,不足為信!”“我們紫山是沒有錢嗎,騙你滄浪幫的銀子做什麽?”譚疏秋被訓斥盤問得心都沒了,眼一閉就想昏。“盟主!”劉家莊的人也想先撇清關係,便道,“若譚少主給不出證據,那還是得按規矩辦事,先將人扣起來,再細細查明真相。”萬渚雲點頭,剛要命人將譚疏秋帶下去,院外卻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原本擁擠的院落似被人用快刀從中間劈開,整整齊齊“嘩啦”閃出一條路,厲隨帶著祝燕隱走入前廳,第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蜷成一團的譚疏秋——果然。萬渚雲有些意外,畢竟厲隨這尊大神有多難請,他是深有體會的,別說是武林盟死了四個人,就算死上四十個四百個,怕也驚不動萬仞宮,其餘門派顯然也與萬盟主一個想法,說成厲宮主不滿睡覺被打擾,所以專程來水井坊殺人,也比說他對此案有興趣要合理得多。譚疏秋又弱弱地說了一句:“我真的被困進迷陣了。”“嗯。”祝燕隱點頭,“我作證,你真的被困入了迷陣。”現場一陣嘩然,譚疏秋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虛脫感,覺得自己可能不必再譚娥冤,於是立刻哭起來。祝燕隱將當日是怎麽誤入迷陣,又是怎麽碰巧救出譚疏秋的,全部說了一遍。這時衙役也捧來一個托盤,說是在井中又找到一張包袱皮,上麵繡著浪花圖案與“譚”字,所以想向在場門派求證,看看是否能找出凶手。譚疏秋哽咽:“是我的包袱,包銀子的,被他們騙走了,嗚嗚嗚嗚嗚嗚。”“……”譚山做夢也沒想到,祝府與萬仞宮居然會出來作證,在“我兒子居然還能這麽有出息”的老父親式震驚狂喜裏沉浸著,半天才想起來說:“萬盟主,既然——”“我知道。”萬渚雲示意他不必多言,“既然有祝公子出麵作證,那譚少主應當不是凶手,當務之急,先找到劉喜陽吧。”眾人皆無異議,也不敢有異議。水井坊還是那個古老的水井坊,空氣中的酒香也濃,但已沒誰再有遊玩的心情了。眾人各自回到住處休息,折了弟子的門派則是暫認倒黴,差人去扯白布搭靈堂。譚疏秋眼巴巴看著祝燕隱,半天不敢說話——主要是因為旁邊還站著個厲宮主,感覺一張口馬上就會死。祝燕隱問:“你方才怎麽不說是我救你出來的?”譚疏秋臉又一白:“那我哪兒敢啊!”祝燕隱:“……”譚疏秋結結巴巴地問:“那這件事,以後就同我沒關係了吧?”“當然與你有關。”祝燕隱道,“既然當初你們是五個人一起出發,那途中發生了什麽事,哪怕再雞毛蒜皮不值一提,你也得仔細回憶,向萬盟主說清楚,這樣才能盡快斷案。”譚疏秋嗡嗡嗡:“也沒什麽事,就是他們一路都在欺負我,說出來盡丟人。”譚山聽在耳中,覺得自己又快被氣出了毛病,氣那四人囂張跋扈,也氣兒子為何如此唯唯諾諾,還知道丟人。厲隨沒心情再聽譚疏秋的哽咽訴苦,往門外看了一眼,見祝府的家丁已經追來了,便轉身向後院走去。“厲宮主。”祝燕隱果斷拋棄譚疏秋,跟在厲隨的身後一路小跑,“你要去哪?”“仵作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