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在等燕王震怒,但裴淵隻是從內侍手中接過國書,展信,半晌裴淵放下信件,與往日一般的神色瞧不出喜怒。“楚王邀孤去南地賞丹楓,良辰美景當然不可辜負,便令黑鐵騎隨行護孤與楚王安危。”燕使臣了然,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楚王和我商議今年秋天把南王的老巢端了,叫黑鐵騎收拾收拾可以準備出征了。當今陳王覆滅,燕、楚瓜分青州,南王失天風城,局勢在短短數息間風雲突變,楚燕南三分天下到今日楚燕分庭抗禮,日後還不知誰主天下!裴淵望著桌上攤開的輿圖,中原腹地、三朝帝都雍京被人用鮮紅如血的朱砂筆圈出,帶著凜凜殺意。這天下至高位、雍京九重闕裏的那把龍椅近在咫尺,誰不想要?既已為王,何不為皇?*燕軍整裝待發前夕,裴淵收到一份燕都行商奉上來的禮物。據說是偶然所得。與那位威加海內、四夷來朝的前朝昭帝百裏澤有關,許是他留下的秘寶。屬下不敢怠慢,便將這行商引薦給了裴淵。“容草民稟,這應當是昭帝陪葬之物,偶為一摸金校尉所得,隻是盜墓這事兒並不光彩,楚王那邊對昭帝的墓看得緊,聽草民在南州的親戚說楚王每年都會親自去昭帝的墓前。……您也知道昭帝死後不入蒼山皇陵,而是葬在南州。想必是昭帝陵寢中有重寶,楚王才如此看重。”“這摸金校尉正是因為盜了昭帝的墓,被楚王頒布了官府通緝令,才不得已逃出了楚國,一路北上,恰草民做行商救了這人,又打聽到他手裏有這麽一方從墓中帶出來的盒子,這鎖還是前朝皇室特有的機關術,一般人打不開,那摸金校尉便想變賣掉這盒子,換點錢在楚國之外的地方做點兒小生意。草民便高價將這東西買下,獻給王上。”行商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方漆木長盒,盒麵以彩漆繪雙鳳銜珠圖,盒身則繪著鳳凰羽翎,即使長埋底下百餘年也不損它的華貴。裴淵出身世家,幼時見慣琳琅器具,一眼便瞧出這是世家皇室中喜歡用來裝畫裝卷軸的長匣。隻是匣子被秘製千機鎖封住,一時間輕易打開不得。能為昭帝陪葬的多不是什麽凡物,不過裴淵倒也沒有如何喜之如狂,隻點了點頭,叫侍衛收下,問:“楚王年年去拜祭昭帝?”行商也沒多想,直接道:“草民是聽南州的外甥說的,他確實每年都看見掛著楚國王旗的馬車去昭帝陵寢。草民外甥就住在昭帝墓附近,草民所言沒有一句假話!”裴淵眼中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但低頭下跪的商人自然是沒有看見。他隻聽見高座上年輕的君王溫溫淡淡吩咐:“賞。”商人一喜,跟著宮人領賞去了。裴淵手底下的能工巧匠花了三天時間才將千機鎖破除。長匣被打開,露出裏麵的畫卷。畫卷被緩緩拉開之至三分之一的位置時,裴淵原本還算好的神色立馬冷沉。他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欲望,將畫卷一和,隨手丟在桌上,抬眼朝手下吩咐。“將關於前朝昭帝百裏澤的記載全部找出來,無論正史野史還是什麽傳聞全都要搜羅清楚!”裴淵語調不加遮掩的冷,下屬很少見到他這麽失態的時候。裴淵素日克製力極強,為奪裴氏的權更是少年起便經曆了漫長的、長達十年的隱忍。而現在,隱忍的理智已經無法阻止他了。謝相知是他心尖尖上那一點,是他不可觸碰的禁忌,也是所有黑暗妄想的根源。然而這種禁忌與貪婪的渴望,謝相知本人都無法控製。光風霽月的皮囊即將要被撕扯開。翌日,關於昭帝生平的種種記載與傳聞全部被送到裴淵案前。與他關心的聯係著的隻有一條——百年之前的天下第一樓樓主、當世第一謝相知。那是從江湖異聞裏流傳的一段逸事,當時還是太子的百裏澤偶經南州,與謝相知相識,互相傾慕,自是江湖中神仙眷侶。後百裏澤登基,謝相知手中的天下第一樓則成為新皇手中掌控江南武林、監察官員動向的一把利刃,但謝相知後來得成大道,一劍碎虛空,已經破空而去,獨留昭帝一人在人世間。昭帝不忘舊時人,故一生無後無妃。破碎的話語可以拚湊出一對有情人。真是情深意重!隻是其中一個主角與他心底朱砂便是同一人!昔年冠絕天下的第一人並未破碎虛空而去,而是重新出世,成為了坐鎮南州的楚王,甚至百年來未忘故人,年年前去拜祭!當真是叫人……羨慕啊!裴淵眼中陰鷙一晃而過,他取出長匣中的畫卷,素白宣紙上紅衣青年懶懶倚欄而立,三千青絲如鴉羽,他穠麗的眉眼間仿佛天生自帶三分漫然的笑意,多一分則成媚,少一分嫌寡淡,獨獨他恰到好處,成回風流雪的畫卷。落筆之人傾注的情思濃烈,才將人畫得真人一般。裴淵不用看落款都知作畫之人是誰——前朝昭帝,百裏澤。八月廿二,燕軍與楚軍按計劃同時出兵,前後夾擊南地,魏獨寒兵力不足,一時間難以為繼。裴淵披甲跨馬,眼中隱隱有不甚明朗的光流轉。“走吧,去接孤的……皇後。”作者有話要說:裴淵:仗著失憶我就可以醋我自己順帶作天作地。再強調一遍哈,我們沒有虐,隻有燕王陛下不斷翻車。第64章 帝皇圖第八魏獨寒被楚、燕聯手的無恥行徑氣得嘔血,但是兵者詭道,除了魏獨寒本人天下間無人覺得裴淵和謝相知的做法如何。畢竟天下的棋局之上,隻有成王敗寇一說。失去天風城屏障的南地對裴淵猶如探囊取物,尤其是這個時候還得麵對從南方來的楚國軍隊。南地南部都是平緩的平原地帶,太平時是中原大地上最負盛名的糧米之鄉,農耕發達,而這也就決定了沒有青州阻攔,南地南部幾乎是一攻就破的易攻難守之地。魏獨寒被燕、楚兩國圍攻,其他諸侯皆望風而動,不敢得罪裴淵和謝相知,自然也不敢輕易出兵支援魏獨寒。況且其他人要想支援南地,就必然要從楚國或者燕國借道,楚燕又怎麽可能讓敵人通過自己的地盤,給自己找麻煩呢?再與魏獨寒接壤的就是北部草原部族,但他雖非什麽磊落君子,也絕不可能燒殺搶掠的放蠻族入關。魏獨寒一時間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