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抱到鐵鯤鵬上,他才自己行到架子前麵,捧起溫水輕輕洗去自己臉上的那些淚痕。昨晚那些傷心的痕跡都融進水裏,一點都不剩了。洗漱完,他又自行到了銅鏡前,梳理自己有些淩亂的頭發來,一點點理好儀容,恢複成那個柳家大公子。做完這些,他才對屋裏的另一個人道:“你昨晚……怎麽來找我了?有什麽事嗎?”“傷已經好了,想來同你道個別。”摧鋒這才想起來自己昨日是為何而來,明明是來告別的,結果卻沒走成……就隔了那麽一晚,說這話時竟然有了幾分不舍。柳希夷一愣,問道:“你要走?”而後也想起來什麽,摧鋒之前說過,他傷好後就要走,拿著那兩枚凶獸令,去完成他兄弟的遺願。摧鋒歎氣道:“要去一趟青溪。”柳希夷問:“是那兩位……窮奇和饕餮?”摧鋒點了點頭。果然如此,那柳希夷也不好留他,卻又思忖道:“青溪……青溪離藍溪不遠,你要去……很快就能回來吧?”回來?這是什麽意思?摧鋒訝然:“你想我回來?”柳希夷怔了怔,也反應過來。柳家又不是摧鋒的家,他為什麽要回來?他這一去,估計就是要去完成他兄弟的遺願,完成之後呢……他去哪裏,做什麽,跟自己又什麽關係嗎?可到底相識一場,自己還是想多一個朋友的。“你不想回來麽?”柳希夷笑笑,“若是在外麵走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你可以來柳家……能找朋友聚聚,總好過你一直孤身一人。”“嗯……”摧鋒心底一暖,在湛然山莊這些時日,他過得十分安穩。不知不覺間,他徹底與以前告了別,從前所經曆的那些,仿佛已經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現在竟然可以有個朋友……不得不說他很喜歡這個地方,雖然他每日也隻是待在房裏練功養傷,跟以前沒什麽區別……可換了一個地方,總歸是不同的。這裏讓他很舒服,很自在,連明天的日出都忽然值得期待起來。別的地方會是這樣嗎?摧鋒確定不了,所以就會更加舍不得。這不舍的感覺太濃,讓他還有了一種想一直留在這裏的想法。回想起柳希夷昨夜所說,摧鋒道:“你昨日說,想去離漠?”“啊……是想去。”柳希夷稍一回憶,旋即低眸一笑,“可那裏太遠了,我連青溪都去不了,怎麽可能去到西域。”明明昨夜還在為自己不能去離漠傷心成那樣,一覺醒來就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了。掩飾得那麽好,跟真的一樣。可惜眼前的這個人看過他昨日那傷心的模樣,他掩飾得再好,在這個人麵前也完全沒有用。笑顏之後的落寞,還是被摧鋒看在了眼裏。“若你真要去……待我去青溪辦完事,便回來……陪你去。”摧鋒注視著他,隨意塞了個理由,“我對西域很熟悉。”柳希夷聞言淡淡一笑:“好……”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是去不了的,所以摧鋒怎麽允諾,也沒一個機會去兌現。可惜了。心底輕歎,柳希夷轉了話鋒:“要是不著急,先別忙著現在就走……缺些什麽,我讓人給你準備準備。你孤身一人從死魔城逃出來,什麽都沒有……必要的東西還是得帶上,也好辦事。”“嗯……謝謝。”摧鋒道,聲音都跟著軟和了幾分。這份好意,他要是拒絕,不是在惹那個溫柔的人生氣麽?況且他也很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摧鋒不是沒有想過,在完成灼炎和毒刃二人遺願之後,自己要做什麽。之前的人生太過灰暗,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也該試著去接觸這個世界最好的樣子了。可他該怎麽做才好……他會的隻有武功,而且是專門傷人的武功。便連做一個普通人,對於他而言都無比艱難,除了殺人,他似乎什麽都不會。若死魔城的人不再追來,也許過上幾年,他能慢慢學會很多東西。而後他可能到山裏過個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憑著一身武功行走江湖……有很多種可能,總歸都比原來要好。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能待在眼前這個人身邊?隻是成為柳希夷的一個侍從,每天服侍他起居,陪伴在他身邊,似乎也很好。柳希夷也望著他,綻顏笑道:“昨晚……也謝謝你,實在對不住了……”不知昨日自己究竟是失態成了何種樣子,在這人麵前丟了多大的臉,柳希夷想著臉便微微紅了些:“你快些回去換換衣裳吧……”摧鋒身上也是很濃的酒氣,被一隻迷糊的醉貓蹭了一晚上,怎能不被染上幾分。隻是他向來不太講究這些,身上全是泥全是血他都經曆過,一點點酒氣算什麽。但在柳希夷麵前,他得講究,否則豈不是唐突了人家。身上這般髒兮兮的,柳希夷肯定會嫌棄的。於是他忙一點頭,又說了兩句好好吃藥好好休息之類的關心話,便匆匆離了這院子。用過早飯,柳希夷就在院子裏轉悠,拿著剪刀修剪花枝。暖陽照在身上,弄得他全身都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花叢間幾隻蝴蝶流連飛舞,在他身周徘徊。他沒有理那些蝴蝶,蝴蝶也沒因懼怕而離他遠遠的,倒是在各玩各的,相安無事。院裏的花開得好,可以挑幾枝放進屋裏。他的手指在陽光與綠葉紅花間穿行,修去那些長高了顯得有些突兀的枝葉。看到合適的花朵,也會剪斷花枝,修好準備放進房中的花瓶。他倒不會有什麽該不該摘花的煩惱,他養這些花,本就是拿來看的。花摘了還會再長,不摘照樣會枯萎。連著花枝剪下一朵開得正豔的紅芍藥,他正低頭修理枝葉。院子門口卻進來一個白衣少年人,正是他的三弟柳淵。“大哥。”柳淵見他在修花,便也往花叢裏走來,拾起地上多的剪刀,站到柳希夷身邊幫著修剪。抬頭看到他,柳希夷便微笑道:“小淵……那麽早過來?”被剪碎的枝葉一點點落在地上,鋪了很薄的一層。“嗯……聽爹爹說,你昨晚去找他了?。”柳淵手上不停,輕歎道,“爹爹想讓我來勸你,讓你愛惜自己身體,別冒險去太遠的地方。”聞言柳希夷極為不屑地嗤笑一聲,道:“有什麽好勸的,我有自知之明,用不著勸都會自己知難而退。”哪次不是想離開藍溪出去走走,結果最後又自己想著不能為難家裏,還是不去了。這次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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