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頓的新汗王並不是個老實安分的,先前大成朝廷接受他們的求和,是因再深入巴林頓腹地打下去既耗費兵力,也無太大勝算,權衡之下隻得暫時休戰,西北邊境並不能從此就太平無事,還是得有可靠將領前去駐守。可在這人選上頭,皇帝卻犯了愁。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去,且不說西北之地苦寒,這個時候過去,又撈不著大的軍功,邊境之地,經常有那些巴林頓的遊兵來打秋風,防不勝防,守得住那是職責所在,一個不小心鬧出點大的動靜來,還要被陛下和朝廷怪罪,完全的吃力不討好。就在一眾武將互相推諉,暗自祈禱不要被皇帝盯上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來話少的溫瀛竟在朝會之上主動站出來,說願意接替靖王前往西北戍邊。滿朝嘩然。高坐在禦座上的皇帝叫人看不清楚臉上表情,淩祈寓的麵色卻是肉眼可見地沉下。他才剛被解除禁足,這事萬萬不敢再插手搞什麽小動作,可他沒想到,溫瀛會主動提出前去西北。普通皇子可以去外領兵,他皇太子卻絕無可能,非但無可能,他還不能沾染兵權,隻要想一想這個,淩祈寓就恨得幾欲吐血,不敢承認他內心最深處藏著的,自這人回朝後那些日益加重的惶恐和不安。二十年前,他父皇就是靠著手中兵權贏了別的人,登上的帝位,哪怕他現在是皇太子,籌碼比別人更多,可溫瀛這樣的對手,或許比他父皇當年,還要更難對付得多。淩祈寓無數次後悔,當初溫瀛還什麽都不是狼狽離京時,他沒能將之截殺,等到他再聽到這人的名字,溫瀛已在戰場上手刃刺列部汗王,立下頭功,那個時候總想著一個五品武將而已,完全不足為懼,回朝之後隨隨便便就能將之再打回原形,卻不曾想,他搖身一變,竟成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回來。如今連他父皇都更看重這個半路撿回來的兒子,叫他如何能不恨。皇帝遲遲未表態,宣布退朝。溫瀛被單獨留下,被問起時,坦蕩回答:“兒臣想多出去曆練曆練,這幾年兒臣本就一直在塞外打仗,已經習慣了,既然無人願意去,兒臣去便是,五皇叔能做得的,兒臣也能做得。”皇帝深深看著他,似是在評估些什麽,溫瀛垂著眼,神色平靜,始終鎮定坦然。長久的沉默後,皇帝一聲長歎:“也罷,你想去,便去吧,曆練曆練也好。”他看出了這個兒子的野心,但他樂見其成。隻要不威脅他的帝位,倘若溫瀛真有那個本事,他十分樂意換個太子。得到皇帝首肯,溫瀛順勢又與他提起另一樁事情,說想趁著去西北赴任之前,先回去冀州一趟,祭拜他的養父。“明日就去?”“是,還望父皇準許。”皇帝聞言頗有些如鯁在喉,他自己的兒子,卻要去拜個山野村夫,實在是……在淩祈宴“暴斃”之後,雲氏也在太後的安排下,被送往京郊的尼姑庵修行恕罪,但那溫獵戶是無辜的,他非但無辜,還於皇家有恩。為了圓溫瀛的身世,對外說的是他被冀州廣縣一溫姓鄉紳養大,感念其撫養皇子有功,皇帝還給他追贈了侯爵,當然了,這個侯爵隻是個流侯,不能傳其子,無非就是一個好聽些的名頭而已。故哪怕太後叫人將淩祈宴的戶籍落回了那溫獵戶名下,淩祈宴依舊是一介布衣。無論皇帝心裏如何想,溫瀛說想去祭拜養父,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反對,還得裝著大度道:“是該如此,你且去吧。”“多謝父皇。”溫瀛從善如流地謝恩。從興慶宮出來後,他又去了趟靖王府,是靖王特地派人來叫他去的。在靖王的書房裏,叔侄二人沒有拐彎抹角,靖王開門見山問起溫瀛,是不是想爭儲君之位。溫瀛冷靜回答他:“我隻想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而已。”靖王原本一肚子規勸的話到嘴邊,立時說不出口了。大成朝祖宗定下的規矩,立嫡立長,溫瀛嫡長都占了,又分明是他皇兄所有孩子中最出息、最有本事的那一個,若未被人換走,東宮儲君的位置,確確實實本該是他的。當日在邊城初見溫瀛,他就心知此子並非池中物,日後前程必不可少限量,溫瀛有此野心,實在不稀奇。靖王心下一歎:“你有何打算?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徐徐圖之,我這個半路回來的皇子在朝中地位尷尬,不如避出去,我需要更多的軍功。”溫瀛直言不諱。他雖曾在戰場上射殺刺列部汗王,可那時他隻是軍中的低等武官,如今他身份不同往日,他需要讓更多人信服、效忠,他要以主帥身份在軍中建立威信,積攢籌碼,這是他唯一能贏過淩祈寓的機會。“西北那邊雖不太平,可朝廷與巴林頓才剛剛休戰,短時間內應當都不會再起大的戰事,你……”靖王話說到一般,觸及溫瀛分外沉著自信的目光,心下了然,他這個侄子去了西北那邊,隻怕不會再像他一樣,一昧固守求穩了。如此也好,人各有誌,溫瀛或許能比他做得更好。“罷了,你既是這樣想的,我便不再勸你,……你與太子都是我侄子,我不會偏幫你們任何一個,你要自己小心,這不是簡單的事情,既然決定了要走這條路,將來是生是死,你都得自己擔著。”溫瀛與之道謝,無論如何,靖王已經幫了他很多,他本也沒打算將之牽扯進來。靖王不再說了,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從靖王府出來,溫瀛沒有急著回宮,難得有空出宮來,他去了趟林司業家裏。趕巧林司業今日休沐,就在家中,聽聞人傳報,當即帶了全家迎出門來。見到溫瀛,林司業要行大禮,被溫瀛扶住:“不請自來,叨擾老師了。”林司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將他迎進門。溫瀛今日是來還銀子的,當日林司業說的加倍奉還,果真加倍還了他。林司業沒有推拒,捏著那四百兩銀票感慨萬千,那時他是怕溫瀛不好意思收,才說借給他,沒曾想他一直記到今日,三年,這個學生的身份天翻地覆,這樣的際遇,又哪裏是一般人碰得上的。饒是如此,他也沒忘了自己,甚至紆尊降貴,親自登門。溫瀛沒多待,敘了敘舊,喝了半盞茶便起身告辭,他如今身份不同,不好與這些外臣走得太近。回宮時路過從前的毓王府,這個地方如今已徹底門庭冷落蕭條,門匾業已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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