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淡,在此之下,整個村子無處不透露著寒意。


    無形寒意將少年完全包裹住,少年似乎也化作漫天星芒中的一點,最終寸寸身形皆為月的暇光所遮掩,彌散在黑暗中。


    像是絲毫沒察覺到一樣,在黑暗中有雙眼睛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懷陽嘴角揚起,與其而言,將一個天才妖孽步步引入他的圈套、並予以摧毀、抹除,沒有什麽是比這樣更讓他從心底裏愉悅滿足的了。


    察覺到自己內心的躁動,他連忙穩住氣息,重新隱匿起來。


    臨近那間草屋,秦風朝後撇了一眼,有迅速收回目光。發現這間屋子四下寂靜的可怕,周圍也沒有多餘玄氣起伏,反倒是些許雜亂無章的玄氣隱隱從四周浮動著。


    他若有所思,卻依舊靠近著。隨著愈發的靠近,周圍淩亂的玄氣開始趨於柔和之態,逐漸變的細膩溫和,縷縷朝著秦風身上纏去,好似纖纖玉手輕撫著少年本就不多的戾氣。


    縷縷微風拂過,這股柔和溫順的玄氣愈發濃鬱,這讓秦風沉陷其中,心底的疑惑與戒備悄然消逝,身上的氣力也在以一種自身難以察覺的速度流逝。


    須臾,身上的玄氣被散去不少。察覺到異樣,秦風在沉溺中驚醒,無力感席卷全身,讓他顧不得什麽,朝著牆壁塌去。


    在他輕觸到牆體的瞬間,另一道玄力從牆上傳出,與周圍那縷細微柔和的玄力迅速交織相融,二者融為一體化作一道紫色的玄氣,不待秦風有所反應便迅速沒入其眉心。


    隨著紫色玄氣沒入眉心,少年踉蹌後退了幾步,渾身癱軟在地,雙眸微閉後沒了動靜。


    “成了。好好睡吧...哦不,這次你也醒不來了。”


    又過片刻,懷陽信步走來,看著身前早已昏迷不醒的秦風,麵露喜色。


    說罷就伸手去取少年指尖的玄戒,還未觸碰到少年手上的玄戒,僅剩咫尺的距離,他伸出的手臂就被死死抓住,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少年靜靜看著身前的懷陽,有種說不出的平靜感,好似從未踏入圈套的平靜,看的他毛骨悚然。


    “你詐我?!”真正的恐懼感自心底升起,他下意識的暴起,猛地想要掙開,無論如何也難動分毫。


    “不,不可能。你入了我的幻陣怎麽會...”


    “學以致用。”


    還未在等他回神,便被一股恐怖的力道甩飛出去,頃刻間身體震碎了土屋牆壁,嵌入到那間僻靜的屋子裏。


    秦風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才謹慎的朝他走去。


    懷陽推開身上的碎石殘瓦,雙眸猩紅,披頭散發、麵目猙獰無比:“不可能!”


    他奮力暴起,似瘋魔般朝著秦風撲去。


    他所剩玄氣寥寥無幾,全部都用於布置玄陣,如今想要博取一線生機,唯有以肉體力量出其致勝。


    秦風以肘頂拳,順勢抓住的的手,側身一拳轟在懷陽身上。


    “怎麽可能!“懷陽顫抖著出聲,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風,這恐怖的力道破碎了懷陽最後一絲僥幸。


    “這一拳,是為了你所殘害之人打的。那麽多條無辜的生命...你又怎忍心下手。”


    同樣的位置,懷陽再次爬起,想要努力坐正身子,頭卻又被一把摁進地下,原本的傷口崩開,侵染了衣襟。


    血色與夜色相融,隻有些許溫熱的感覺彌漫在懷陽的全身。


    看著此刻眼前的青年,秦風沒有再動手,他已是強弩之末,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玄氣波動,隻剩下一口氣。


    布置幻陣已耗盡了他僅剩不多的玄氣,若不是肉體強於普通人數倍,恐怕早已經死了。


    “嗬,嗬,嗬...”懷陽癱倒在地,沒有睜開眼睛,嘴裏大口喘著粗氣伴隨著怪異的笑聲,“咳咳...你,很不錯。”


    他艱難的繼續開口:“我想過自己會敗,卻沒想到會這麽徹底,自始至終的慘敗。”


    少年無語,依舊是平靜的站在一旁,不過在他的話語裏能感覺到隱隱的落寞。


    “果然這種歪門邪道的算計與你們天才而言不值一提。


    不過我還是好奇,這幻陣是我偶然所得,雖說並無殺傷力,但縱使開辟靜海的強者稍有不慎也會被其阻撓片刻。


    而你也不過通玄,卻一點都沒受它的影響,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秦風聞言,思索片刻開口道:“不知道,除了有點舒適以外,沒什麽別的感覺。”


    那道淡紫色光束沒入眉心之後,短短刹那間就消散不見,所以他並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化解的。


    “罷了,不想說就不說吧。”懷陽輕歎一聲,不再多言。


    周圍逐漸響起微微吱喳的聲音,村民們待到外麵再次歸於安靜之後,才紛紛輕聲扒開一道窗縫查看。


    又是須臾,有人壯著膽提燈探出頭來,見真的再無動靜,才在門後提著燈上前兩步,其餘人見狀也隨其後。


    “怎麽,可憐我?不殺我?或者說是不敢殺我?”懷陽察覺到不遠處躁動聲起,開口打破短暫的寧靜。


    與之前不同,像是戾氣散去,秦風在他身上隻感覺到愈加平和的暮氣,和毫無任何求生欲望的死氣。


    又過了一會,少年身後不遠處聚集了很多人,他才堪堪開口道:“不,就算你死了,也難抵所犯下的罪孽。隻不過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交代?交代你這個‘惡魔’的罪行嗎?現在罪加一等,殘害玄門貴族子弟?你是在做夢嗎?”懷陽平靜的問道。


    “確實,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也沒有絲毫辦法,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關係。


    但對於這裏的人們來說有些過於不公,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麽。”


    “不...公?”聽到這兩個字,他變得激動起來,似乎是一番掙紮過後再次平靜下來。


    “那你會放我走嗎?”


    “並不會,況且我也已經感覺到了,你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了。”


    “你......罷了,天意如此,倒也也不算愧對我。”平靜的話語再次洞穿他心中所念的漠然,這讓他愈加冰冷。


    “所以你願意幫他們嗎?”


    少年的話語短暫而真摯,讓懷陽忍不住拚命睜開眼睛看向他,讓他再次笑了起來,肆意的笑聲讓傷口愈加惡化:“你還真是愚昧的堅持,這世上竟有你這樣有趣的人。”


    “也罷,那就破例幫你一次吧。”


    “那就多謝了。”


    “嗯?”懷陽聞言笑聲趨於平和,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若是換作別人,他自會認為這是上位者對下位者死前的譏諷不屑,可為什麽...他卻在這個少年身上感受不到絲毫別意。


    “喂,你們這群無知愚蠢的凡人們,何妨不靠近些?


    不是正如你們所觀,我也再無還手之力,而這所謂的魔頭實力強橫無比。若是他想要殺了你們,也隻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而已。


    可他卻沒有一絲的動手的打算,所以說,你們還不明白嗎?


    或許我才是你們心中人人唾棄、恨不得剝皮抽筋的魔頭。”


    聞言,人們皆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而後提起燈看了看似乎真是人畜無害的秦風,心中的信念似乎轟然倒塌。


    “怎麽會……我們難道是與凶手共謀了嗎……不,不…一定是他用了什麽手段逼迫的!對,就是這樣的。”人們還是不願相信。


    “嗬嗬,咳咳...還不願意相信嗎?愚忠若狗,愚蠢如豬...”懷陽靜述著謀劃和所為,似乎一切都似尋常般輕描淡寫,說的人們毛骨悚然,渾身顫栗。


    “而你們,全都被我三言兩語蒙在鼓裏,沒有半點懷疑。


    本想最後帶著這些話歸於地府九幽,你們斷然不會再去懷疑,而我家...宗也會為我報仇,屠了你們所有人......到了下麵我再講給你們聽。


    不過嘛,用他的話來說,對你們而言確實過於不公了。”說到最後,他的話中帶著難以捕捉的哀歎悲涼。


    “呃。”秦風忍不住出聲。


    “這...”人們開始眾說紛紜,這個結果他們很難接受。


    被他們冠以凶惡之名的孩子,現在還在以德報怨,為他們著想,這對他們來說又是何等的羞愧難當。


    “我就知道他不會是壞人,軒姐不會看錯人的。”大虎默默念叨著,心也隨之安定。


    最終老村長走上前來,極為不甘的問出了最後的問題:“那您到底何為行如此惡積禍盈之舉,莫非是我墨山有何地方得罪了道宗?”


    懷陽努力撇了一眼一旁的秦風,笑道:“這算是第二次...


    得罪?你們有何德何能可以得罪我宗。


    其實也並無淵源,一切隨心爾。沉溺在這凡塵之間,總要找些趣事,隻不過出現了特殊情況罷了。”


    平淡的話語沒有絲毫掩飾,如同吃飯喝水般稀鬆平常,卻是引得人們軒然大波。


    秦風眉頭微微蹙起,他能感覺到其所言非實,但毫無惡意。隨即看向手上帶著的指環,若有所思。


    周圍陷入寂靜。


    “既然不願意動手也無所謂了吧...反正也沒救了。”懷陽躺在原地,也不再去理會其他,身上的傷口龜裂橫流,沒有要凝結的趨勢。


    “老爺爺,您是村長,既然真相已經明了,那他該怎麽辦就由您決定了。”秦風說道。


    “哎...縱使他已經認罪伏法,可畢竟是玄門中的子弟。


    雖難以對得起已故的逝者,但是為了村中的殘存血脈,我們不能,亦是不敢再去冒險。”


    “......”


    “可於你而言卻多有不公,明明為了我們這些不相幹的人險些喪命,卻又遭受懷疑冷言……


    所以該如何定奪我們想交於您手,哪怕真要了結了他的性命,後果也由我們承擔。”老者似乎長歎了一聲,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周圍的眾人紛紛看向秦風,眼中熾熱無比,想看他到底如何決斷。


    秦風看著老者,從他的氣息中除了憤恨以外還夾雜著一些別樣情感,也大概了解了他的心情,轉眼朝著眾人道:


    “無需如此,據我所知,他也是出自名門傳承,應該不會濫殺無辜。我之後的行為與你們並沒有關係,我想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們。


    就算真的出了什麽變故,也可以向他們透露我的身份。”


    少年背身來到懷陽身前,此刻死氣正不斷侵蝕著懷陽的全身,即使極力救治也怕是回天乏術。


    “交代完了?”


    “嗯。”


    “不錯,有膽色。”懷陽滿意道。


    秦風不再多言,長劍自手中浮現而出,猛地刺入懷陽胸膛,貫穿心髒。


    冰冷感自心髒處向外蔓延,掩蓋所有僅存的生氣,青年張了張嘴,死前的話語終究沒有說出口,唯有最後的溫熱滑落。


    “娘...看來,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你......”


    ......


    “轟...嘭”


    一聲清脆的響聲回蕩在空曠的偏殿,驚醒了尊像前還在打瞌睡的青年人,他上前查看,手上散著微弱的玄光,隻是剛剛看到粉碎玉牌上拚湊的名字,瞬間眼睛瞪得老大,一屁股坐在地上。


    持續了好幾秒,這才想起所發生的事,慌忙起身的朝外跑去,一刻也不敢鬆懈。


    好一會才到正殿前,門外值守的弟子滿眼疑惑的看著他們的師兄,不待他們開口,青年人便推門進入大殿中。


    “不...不好了,宗主...懷陽師兄的命牌……碎了。”青年人慌忙的說道。


    坐在蒲團上的青衫道人猛的睜開眼:“你說什麽?”


    旋即輕輕揉皺著額頭,長歎了一口氣:“哎……真是讓人頭疼。”


    道人緩緩起身,來到殿內的主位前坐下,一隻手緊握著主座扶手,另一隻手抵著下巴。


    “去,召集各殿的執事長老,到清德殿議事。”


    不時,昏暗的大殿裏,六座無缺,唯有燭火燃燒的聲音。


    ......


    數千裏外,一座僻靜深院中,除月色與兩顆梧桐樹外再無其他雜物,婦人在也夜驚醒,她著起霓裳,慵懶無力的倚在桌前,燭火燃起,映著她的容顏,縱已中年歲月也難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她隻覺心口一陣刺痛苦澀,視線從院中梧桐掠過,望向遠方,雙眼幽幽,兩行清淚悄然而生,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伴著燭火,一夜無話。


    ……


    暮光褪去,星也在空中黯淡,黎光更迭流轉,再次垂落山村。


    直至此刻,村長才做出艱難的決擇,以一種懇求無力的口吻向秦風詢問道:“我深知您為我們肩負了莫大的恥辱,又不計前嫌為我等昭雪,就算您現在要我們當牛做馬也再難償還恩情。


    我自知要求過於自私,但我村傳承數百載,實在不願毀與我手...不知可否...”


    秦風覺得有些奇怪,自己居然聽懂了老者的言外之意,開口道:“之前我說過,我的作為與你們無關,所以這件事我一人承擔,他們應該不會怪罪你們,您也不必焦慮。


    嗯…大不了就說是我脅迫你們的,反正你們又反抗不了。”


    “真是對不起您了。”老者對著秦風抱拳頷首道,頭埋的很低,身後的人們也隨之紛紛行禮。


    好一會才將他們全都打發走,待到人群散去,少年踱步來到芸嬸她們身前,對著芸嬸微笑道:“這些日子,承蒙您照顧了。”


    “是我們該謝你才對,要是沒有你,恐怕我們也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察覺到她話語中的悲意自責,秦風連忙開口道:“您別這麽說,要不是您救我一命,我也早就死了。您是好人,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


    “就算是為了靜軒姐,您也要好好生活。”


    “好。”芸嬸沒有再遲疑,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你要走了嗎?”身後的張靜軒低聲問道。


    “嗯,我也該去找我的爹娘了。”


    “你知道他們在哪嗎?”


    “不知道,但我相信我能找到。”少年很自信。


    “是嘛,那...我們還會再見嗎?”


    少年沉默一會,又想到了什麽,從玄戒中拿出那本集氣決塞到少女手裏:


    “會有這麽一天的,在不知何地,總會再見的。”


    少女緊緊攥著手裏的冊子,望著少年遠去的身影,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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