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與顏公子一道在城中。”雖說莊易跟江曉寒的交情斐然,但江影近幾日實在摸不太準江曉寒的路子,顏清的身份太過紮眼,他隻能含糊的以公子代稱。“似乎是有些旁的安排。”江影說:“許是與溫醉有關。”“胡扯,保不齊又在哪鬼混。”莊易哼了一聲,氣若遊絲的癱回軟枕上,一句三歎的拉長了音:“小爺我啊,就是命苦,沒有那個美人在側的福氣喲。”傳說中美人在側出門鬼混的江曉寒在平江城內打了個噴嚏。顏清從手中的活計中抬起頭:“著涼了?”江曉寒胡亂的擺了擺手,捏著鼻梁悶聲道:“可能是木屑被吹起來了。”一旁正在收攏絲線的老婦人輕輕笑了,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輕輕道:“木屑是要小心的,不然容易眯眼睛呢。”溫醉的奶娘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說著一口吳儂軟語,哪怕已經垂垂老矣,卻還是有一種江南少女的軟糯感。她在溫府做了一輩子事兒,連自己的姓都忘了,隻被稱一句溫婆婆。她一手拉扯大的兩個孩子一個賽一個的出息,本以為操勞大半輩子終於可以享福了,卻沒想到到頭來養了一頭白眼狼。溫婆婆的兒子死後,她日夜哭泣,眼睛已經不大好了,連人都看不太清,隻能摸索著做些小巧的小玩意用以糊口。不過饒是如此,這位老人的心腸依舊是軟的。江曉寒說來這附近尋人,但該找的人沒尋到,又逢風雨天,隻想借個地兒躲躲雨。按理說這錯漏百出的借口簡直是不打自招的心懷不軌,卻沒想到溫婆婆居然當真將他二人讓進了門。這棟老屋的院門看起來比江曉寒和顏清的歲數加起來都大,但屋內卻收拾的很是幹淨。房屋門口修了一排江南建築常有的回廊,一籃木塊散落在小木椅旁,刻到一半的小兔子被風掛落,可憐兮兮的倒在台階上。江曉寒是個自來熟,套了幾句近乎便將溫婆婆逗得眉開眼笑。於是不見外的搬了個木凳坐在廊下,說是不能白白借人屋簷避雨,要幫溫婆婆做點事兒。“哎,曉得了。”江曉寒緩過那股想打噴嚏的難受勁兒,才脆生的應了一句,又低下頭去打磨手中的木塊。他將手中打磨光滑的小老虎放在旁邊的架子上,又從木籃中取出一隻木塊。他右肩上的傷還沒痊愈,削木料的時候有些使不上力,於是隻能用左手的拇指按著刀背借力。顏清坐在他對麵,拿著一隻老舊的毛筆為雕好的小物件刷桐油。他們二人都不是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在廊下一坐就是兩個時辰,竟生出一些歲月靜好的旖旎感來。溫婆婆坐在內側的門檻上,膝蓋上放著一隻竹籃,裏頭是五顏六色的彩線。她佝僂著身子,有些費勁的眯著眼,努力的將同色的絲線分開理好。“這年頭,像你們這種乖巧的孩子不多了。”溫婆婆一邊纏著線團一邊感慨:“自從我兒子不在後,許久沒人陪過我了,難為你們不嫌這裏煩悶。”顏清聞言抬起頭,他並不是會安慰人的性子,抿了抿唇,也隻說出一句:“不煩悶。這裏很安靜,也很好。”江曉寒撲哧一聲笑了,像是指望不上他一般放下手中的刻刀,擺了擺手:“哪能呢,今日若不是婆婆收留我,外麵這風雨交加的,我怕是要淋成一隻落湯雞了。替婆婆做些小玩意,權當交租子了。”他的手靈巧也有力,打磨出的木頭玩偶比溫婆婆刻出來的要精致許多,在木架上放了一排,一個個憨態可掬活靈活現。顏清刷完最後一隻老虎玩偶,也跟著擱下了筆。他的右手小指外側沾了些桐油,已經半幹了。江曉寒見狀從旁邊拿起一條布巾,探出廊外用雨水打濕了,才伸手過去替他擦了擦手指。顏清一怔,江曉寒的動作太過自然,他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桐油幹涸後很難去除,江曉寒搭著顏清的手腕,擦得很細致。他握著的那隻手修長有力,筋骨分明,像是一塊寒玉打磨成的藝術品,仿佛天生就為握劍而生。然而這樣一隻手卻握著掉漆的老舊毛筆,在做最普通不過的手藝活。不知為何,一想到這個江曉寒就覺得連心都軟了。江曉寒細致的將他手上的桐油擦拭幹淨,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武功法的緣故,顏清的體溫要比常人低一些,江曉寒左手搭著的一小塊皮膚源源不斷的傳來另一個人的溫熱體溫,顏清有些不自在的偏過了頭,卻沒有抽回手。“好了。”江曉寒鬆開手。顏清輕輕扭了扭手腕,微涼的風拂過他的手背,將剛剛溫熱的觸感再次磨平,顏清抿了抿唇,無端的生出一種遺憾來。“多謝。”“小孩子啊,感情可真是好。”溫婆婆笑著說。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從竹籃裏挑出兩根紅色的絲線,佝僂著腰走到兩人身邊。“今**們願意在這陪我這個老婆子,我很歡喜。”溫婆婆說著,將手中的絲線繞在江曉寒的腕子上,她的手有些抖,打結打了好幾次都對不準扣眼。江曉寒也不嫌煩,耐心的等著老人家動作,還伸手接了一把差點滑落的紅繩。正紅的絲線在他腕子上纏了兩圈,說不出的好看。溫婆婆笑眯眯的打量了一圈,又轉過頭去給顏清係了一條。“都是好孩子,梅雨天到啦,帶條紅的壓壓邪氣。”顏清顯然沒經曆過這種被長輩關愛的陣仗,有些無措的看了江曉寒一眼。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江大人笑眯眯的抱著胳膊倚在廊柱上,見他看過來還衝他揚了揚綁著紅繩的手腕。“婆婆說了,壓壓邪氣。”顏清拿他實在沒什麽辦法,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溫婆婆倒很是高興,一邊打結一邊念叨著:“日日月月朝相對,歲歲年年皆歡喜。”江南婆婆的口音輕柔,說起祝福的話來一句三歎,哪怕顏清身為昆侖傳人,其實並不需要什麽可笑的“壓邪氣”,也沒舍得駁了老人的好意。江曉寒笑意盈盈的看著顏清最終還是敗下陣來,隻覺得對方身上終於多了那麽一星半點的煙火氣,像是江南的雨終於落在了他的身上,氤氳出一副溫潤精致的眉眼。第15章 雨下的小了些,江曉寒撐著傘從低矮的巷子走出來,看著遠方日漸低垂的夜色,輕輕的歎了口氣。“溫婆婆很像我的奶娘。”江曉寒說。顏清正從巷口走出來,聞言一怔。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江曉寒主動提起他家中的情況。他敏銳的感覺到對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江曉寒沒有回頭,等著顏清走到他身邊才邁開步子,帶著對方往城內走去。“我的奶娘是我娘的陪嫁丫鬟。本來這種丫鬟是要給我爹做填房的,但我爹非不要。”江曉寒垂下眼,他的語氣縹緲而遙遠,仿佛跨越了時光,回到多年前的那個氣清風暖的春天:“聽說我娘以前身子不好,進門多年也沒個孩子。當時我家老太太拿著龍頭拐杖逼我爹納妾,我爹死活不肯。後來我奶娘喜歡上了我爹身邊的管家,我爹心善,瞞著老太太在前院就將她嫁了……說來也是命好,我奶娘剛嫁給管家沒半年就懷了身子,然後我娘也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