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做夢,江曉寒也不願見顏清這副心酸的表情,他拉過顏清的手,輕輕吻在他手腕內側,模糊地囈語道:“……不疼。”顏清心疼得幾乎要碎了。可江曉寒很快覺察到了不對勁,他手下的皮膚觸感溫熱且真實,脈搏在他指尖下跳動著,一下一下的,昭示著對方蓬勃的生機。這不是夢。江曉寒後背驟然起了一層冷汗,幾乎在瞬間便清醒了過來。當他發現麵前的人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的時候,江曉寒終於不得不承認,顏清確實出現在了他眼前。顏清看著江曉寒麵上的溫柔瞬間被驚懼取代,也嚇了一跳:“……曉寒?”“誰讓你來京城的!”江曉寒心裏那點欣喜的火光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隻剩下嗆人的濃煙。他又驚又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攥住了顏清的衣領,近乎急切地道:“……誰讓你來趟這趟渾水的,你不會回你的昆侖尋仙問道,來這幹什麽!”鎖鏈嘩啦一聲,他肩上的傷口被動作拉扯得滲出血來,顏清一把攥住那亂晃的鐵鏈,懇求的看著他:“……你別動。”江曉寒已經沒心思想別的了,他渾身上下的理智和冷靜都被顏清攪得亂成一堆漿糊。他壓根沒去想對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趕緊將他送走。他不能不怕。寧煜也好,寧宗源也罷,皆是披著人皮的狼。江曉寒生怕顏清是被人誆騙來此,再傻乎乎地自己一腳踏進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中。顏清並不生氣,他反而覺得慶幸,慶幸他最終還是來了,沒叫江曉寒一個人孤獨地走完這條路。他沒有說話,隻是專注地看著江曉寒的眼睛他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在昆侖時尚且不覺,可一見麵,那些被刻意壓下的思念便如洪水般卷土重來。但他的心反而安定了下來,起碼從現在開始,無論前路還有什麽,他都不準備再走了。顏清逼著自己將目光從那兩條鎖鏈上移開,試圖心平氣和的與江曉寒講話。他抬手輕輕抹去江曉寒額上的冷汗,目光澄澈又柔和,仿佛先前那些分開的日子才是一場夢。他用指節順了順江曉寒的鬢發,溫和道:“你都說這是渾水了,我自然是來撈你。”江曉寒心中劇痛。他寧可自己最後在顏清的記憶裏還是那副心狠手辣的權臣模樣,也不想看著對方衝他露出憐憫的施舍。就像他憐憫眾生一般。無論怎樣,他依舊抱有奢求,奢求自己在顏清心中是特殊的那個。若是平日裏,江曉寒絕不會鑽這種牛角尖。但許是他現在確實不太清醒,導致他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失去了。“我用不著。”江曉寒冷笑一聲,他頭一次衝著顏清露出這樣尖銳的表情,幾乎像要豎起全身的刺,恨不能把顏清立刻氣跑了才甘心。他色厲內荏的說:“成王敗寇,朝堂之事就是這樣,我技不如人合該如此,用不著顏公子大發慈悲的來救我性命。”顏清不動如山,對他的任性充耳不聞,他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沉默的看著江曉寒身上斑駁的血跡,像是要將那些血跡刻在自己心裏。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江曉寒那股裝出來的氣勢盡數消散,心中開始惶恐,才終於開了口。“對不起。”江曉寒愣了。“對不起。”顏清又重複了一遍。這下江曉寒徹底聽清了,他茫然無措的看著顏清,久不見光亮的眼睛上是一層霧氣,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顏清的表情。“我曾答應過你,是否與你相交是要看我的眼睛,而並非聽你講……是我沒做到。”“是我沒有再聽你講,也沒有細思量。”江曉寒驟然捏緊了顏清的衣袖。這怎麽能是顏清的錯呢,江曉寒茫然的想。這明明是他自己的錯,什麽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詞兒放在他身上都不冤枉,顏清隻是不願意跟他同流合汙,怎麽就變成錯了呢。江大人那麽多年聖賢書和詩詞歌賦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平時舌燦蓮花的能耐忘了個一幹二淨。他什麽都說不出來,翻來覆去隻剩下一句:“沒有。”“在昆侖那幾天,我很想你。”不知是否是江曉寒的錯覺,他總覺得顏清看似平靜的聲音裏,帶著那麽些許不易察覺的委屈,“……你不用擔心,沒有人知道我來了。”似乎是發現顏清並不吃硬來這一套,江曉寒軟下聲音,近乎卑微地示弱道:“……阿清,你回去吧。”顏清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他先前在江府威逼江影時的那股威壓似乎被江曉寒盡數融化,整個人又恢複成那個溫和柔順的模樣。顏清捧著他的臉,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他心中想的什麽,他歎息著道:“曉寒,你到底怕什麽。”江曉寒被他問住了。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他隻是本能地覺著顏清幹幹淨淨的,不應該被他扯進汙水之中。“我……”江曉寒下意識抬手握住顏清的手腕,他緊張地吞了口唾沫,磕磕絆絆地試圖把顧慮講給對方聽:“……我隻是害怕,你會像我一樣,身不由己地進了這個局。”“哪怕是真的,那又如何呢。”顏清將影衛玉牌的事瞞了下來,隻當他是真的單純來見江曉寒的。他心軟得一塌糊塗,心尖上那一塊嫩肉擰著勁兒地疼,眼眶通紅地問:“……你憑心而論,如果現在你我易地而處,你會如何。”江曉寒下意識就想說這不一樣,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若易地而處,他必定竭盡全力,才對得起自己的感情。可換了顏清又有什麽不同。江曉寒向來很清楚明白,對方的能力見識不遜於他,是能與他並肩前行的人。是他本能地覺得自己配不上顏清的犧牲,這說好聽了是他心疼顏清,說難聽了,便是他沒有給這份感情足夠的信任。江大人終於把自己想得啞口無言,從這個牛角尖裏鑽了出來。他身上的力氣逐漸回籠,神誌也清明了些,再看向顏清的時候,就本能地有些心虛。江大人一向不習慣剖白自己,每次叫他說些什麽,都磕磕絆絆地似乎要了他的命。“我隻是覺得,你不會喜歡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江曉寒垂下眼,就著這個姿勢握住了顏清微顫的手,自嘲地笑了笑:“你幹幹淨淨的,不應該為這些事煩心。”“我從前一直不懂,為何師父要我下山。”顏清說:“我現在卻忽然明白了,紅塵萬丈,人間煙火……人有七情六欲,在這世上隻要活著便會煩心,日常生活瑣碎且真實。若沒個牽絆,半分煩憂都沒有,那得是神仙。”“誰說不是呢。”江曉寒不願意見他難過,加之緩過了些精神,竟也會跟他說笑了:“阿清在我心中,勝過九天謫仙。”“我不是神……人會動心,心是管不住的。”顏清沒有給他插科打諢的機會,他看著江曉寒,生怕對方聽不清一樣,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神愛世人,而我隻愛你。”作者有話說:阿清:“說實話,要不是他受傷了,我是真的想揍他的……”【感謝鍾一粒、別扭馬鹿、cycli、sugodipomodoro、nino是個大寶寶投喂的魚糧~感謝東山toyota投喂的彩虹糖~第106章 這句話戳中了江曉寒心中最為隱秘的那個點,他似乎一直以來等得就是這樣一句話等著對方親口告訴他,神明踏雲而來,傾九天之下,其實早已經站在他身邊,而不是站在高處雲端,等著他一步步走上去。江曉寒用拇指摩挲著顏清的腕子,指尖輕輕按住他的脈門。習武者會下意識將要害隱藏起來,可顏清甚至沒有在意江曉寒在做什麽,他習慣而自然地任江曉寒握著他的手,眼神隻一門心思地落在了江曉寒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