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宗源啞口無言。他若是能選陸楓,今日便不會被顏清問出這一句話,也不會有這二十年不相見。“有舍才有得,陛下。”顏清說:“三百年江山,足夠了。”顏清想,言盡於此,他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我們可以再做一個交易。”寧宗源忽然開口叫住他:“在人間就要守人間的規矩,你一個人,能做到的太少了。我幫你一把,我們各取所需。”寧宗源不虧是號稱權謀一絕的帝王,哪怕他已經盡失先機,還是能在逆境中頭腦清醒地替自己奮力一搏。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願意心無旁騖地達成目標。顏清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朕用範榮來換。”寧宗源說:“朕會著邢朔暫領禦史台,他是江曉寒的人,有他在,你可以將江曉寒悄無聲息地接出來,如何。”寧宗源篤定顏清會答應他。從某種角度來看,若不是有陸楓先亂了他的心神,顏清這等心性甚至不能跟他鬥上一個回合。這當然不是說顏清為人處事淺薄,隻是對方心性太過坦率。他至今還沒有明白,真正的危機從來不是刀光劍影,血光四濺。而是如鬼魅一般隱藏在暗處,伺機咬住人的咽喉,將人吞噬殆盡。他隻見到江曉寒輕描淡寫地贏下一場又一場,卻不知道那些明麵上的輸贏看似在轉瞬之間,實際上在那之前,暗地裏已經做過千次百次的博弈了。如寧宗源所想,顏清並不是不動心,但寧宗源沒有料到的是,顏清動心之後,反而自己一口回絕了。“這不可能。”顏清說:“我師父曾立誓,此生不入長安城。而您,已經撐不到昆侖山了。”顏清目光澄澈,語氣平淡,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諷刺,當真隻是在簡單地敘述一個事實。“他一定在附近。”寧宗源說。還不等顏清說話,寧宗源便冷笑一聲:“你當朕不知道嗎,他年年冬天不在昆侖山……他究竟去了哪。”顏清微微擰眉,覺得寧宗源可能是瘋了。寧宗源魔怔一般,咬牙切齒地肯定道:“朕找不到他,但是你可以……記著,朕見到陸楓那天,你就可以將江曉寒帶走了。朕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江曉寒隻要盡心輔佐我兒,就還是可以當他一人之下的左相。”“我不確定能找到他。”顏清說:“我也不確定他願意見你。”“你一定能找見他。”寧宗源壓根沒將顏清的後半句話聽進去,他怔愣地看著顏清,語氣裏的涼意令人心驚膽戰。“這麽多年,他一直在看著朕,就如同朕一直在看著他。”顏清目光沉沉地看了寧宗源良久,不發一語地轉身走了。他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寧宗源從喉嚨裏溢出兩聲沉悶的笑,釋然一般地倒回軟枕上,發出壓抑的嗆咳聲。年邁的老內侍走上來跪在床頭替寧宗源換上一條幹淨的帕子,將他唇角溢出的血絲盡數拭去。寧宗源忽然抓住那內侍的手腕:他雙眼通紅,手背青筋暴起,笑聲越來越控製不住,最後放聲大笑,聽起來近乎慘烈。“最後還是他要來見我,最終還是我贏!”殿後不知從哪竄出一隻白貓,許是後宮哪位主子養的,毛色柔順雪白,一爪下去,便在薄雪上留下一串梅花印。殿門開了又關,寬闊筆直的宮道上內侍宮女皆低頭疾行,往內宮的方向走。顏清獨自一人與他們背道而馳,顯得格外格格不入。正殿前忽然平地卷起了一陣風,原本地上的雪粒子撲簌簌地落在殿門前的台階上,遠處的後宮傳來一聲清亮的鍾鳴。是祈福的時候到了。重獄中的江曉寒似有所覺,抬手按了下胸口。“公子不舒服?”江影幾乎同時開口。江曉寒:“……”自從顏清頭天夜裏來過,江影就跟吃錯了藥一般,眼珠子一錯不錯地死盯著他,稍稍活動便要招來他聒噪一番。江曉寒終於忍無可忍地問道:“我是突然變成了個琉璃瓶子嗎?”“顏公子叫屬下好生照顧您。”江影橫躺在重獄棚頂的橫欄上,麵無表情地道:“屬下不敢不從,不從的話,顏公子說不準要將屬下拉出去打板子。”江曉寒木然道:“……我也能將你拖出去打板子。”江影從陰影裏落下來,跪在江曉寒麵前,毫無誠意地喊冤:“那屬下真是竇娥冤。”江影一貫是那副油鹽不進的表情,偶爾玩笑幾句便看起來格外氣人。江曉寒笑罵了一句:“真是反了天了。”他先前忍著痛將穿骨鏈往肩側撥了撥,此時也能短暫地在牆上靠一小會兒。他唇色泛白,身上的冷汗剛消下去沒多一會兒,此時略微覺著有些冷,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戰。江影見他當真難受,便不聲不響地跪下去,準備脫了自己外衫給他禦寒。“少忙活。”江曉寒懶散地抬起眼皮:“你準備穿著裏衣出去?”江影的手一頓:“現在還不到戌時……公子有事吩咐屬下?”江曉寒不答反問:“你覺著阿清老老實實呆在府中等我出去的可能有幾成。”江影十分誠懇:“……屬下覺得,不足三成。”“你真是太抬舉我了。”江曉寒苦笑道:“若他將我的話都聽了進去,才勉強能有三成。”江影揣摩著他的心思,試探道:“……公子是想叫屬下去幫扶顏公子?”江曉寒搖了搖頭:“不必……阿清在京中無甚人脈,最多也不過是在寧懷瑾和邢朔那碰碰運氣。京中情形錯綜複雜,等他摸出個頭緒,時候也就差不多了。”他想得倒是周全,想著指條遠路叫顏清去走可惜算無遺策的江大人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顏清有種找到寧宗源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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