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掀開又放下,喻旻下車了,直到回盛京城都沒有再出現。衛思寧覺得委屈。他不是一開始就看到他倆這段關係的盡頭,從前他也是幻想過一輩子和喻旻在一起。可其間心酸他親自嚐過,他不想喻旻再嚐一回。父皇母後離世之後他稍微能喘口氣,可是愧疚與自責卻是時時刻刻都在背負。他想著,能陪喻旻走到哪算哪,等到他成家生子了,自己走便是。到時候隨便向皇兄討塊離盛京遠一點的封地,去過他日子。隻要喻旻能過得安穩,他舍愛就是。世間多得是不能圓滿的事,他早就想開了。第10章 赤羽正式進入年節,盛京城迎來今冬第一場雪。京北大營衙署內人聲鼎沸,大門口還掛了兩條誇張的紅綢,像過年似的。細雪落下來積不成堆,星星點點地在紅綢上化開,遠看上去像繡了暗紋。喻旻剛下馬聽到林悅的吆喝聲。“誒——那對鎏金玄武擺到正當口兒去,鎮鎮場子,別讓人瞧著咱們多窮似的。”本來也不富,喻旻心道。托林悅的福,京北大營的騎兵終於粗具規模了。今天是驍騎營正式建成的日子, 林悅正忙著布置演武場。林悅的意思是大小也要搞個儀式,不然總覺得不真實似的。搞儀式當然也要順勢顯擺。在林悅的屬意下,六部九署外加禁衛軍都統都收到了京北大營的邀請拜帖。“阿旻!”他正想溜回廳中,沒想到還是被抓了壯丁。林悅搭著他的肩:“一會你得撐場子上去說兩句,你先打打腹稿。”他勾著喻旻邊走邊嘮叨:“陛下賜了幅字,你看掛哪合適,一會順道掛上去。”喻旻對說兩句不太有興趣,推道:“你去吧,我還得想法跟戶部要錢。”不然你的馬就要餓死了。他今日一大早去兵部,那幫人看見他就開始哭窮,打太極似的把戶部推出來頂鍋。說戶部今年農稅收的晚,連帶著兵部跟著受窮。京北營都統是韓子聞韓老將軍,名義上的一把手。韓將軍早些年四方征戰,落下不少傷痛,不常來營裏也基本不問事。如今京北營當家的是副都統林悅和中郎將喻旻。林悅是將門之後,生在西疆長在軍營,資曆和經驗都是夠的。但年紀確實過輕,生性又跳脫,難免給人毛躁之感,在軍中的震懾力遠不如性子沉穩的喻旻。營中許多大事反而是喻旻在拿主意。林悅道:“我不大適應這樣的場合,過年節讓我上去侃幾句還行,今兒還是你來吧。”不等喻旻再開口,外頭就有人在急喚他。林悅邊應聲往外走,邊又囑咐一遍別忘了把陛下題的字掛上去。陛下題的字已經裱好了,大金色框子一看就是林悅的審美。麵上用紅布蓋著的,紅布上麵還多餘地係了朵紅花,土了吧唧。喻旻解開紅綾,抖開紅布,下麵是禦筆親題幾個大字:赤羽軍魂今在。喻旻屏氣,像是被重鼓錘在胸口,震得他血液翻騰又呼吸困難。他默然站了許久,也盯了匾額許久。他撿起那塊紅布重新蓋上,紅綾重新係好,神色平靜地把匾額拿到庫房。五千騎兵已經在演武場上列好了隊。戰馬氣勢洶洶,戰士英姿勃發。衛思寧站在高台石階旁找喻旻,看了半天也隻看到笑成一朵太陽花的林悅。自那天從淮安歸來,倆人還未說過一句話。喻旻向來是沉得住氣的,衛思寧憋不住先來找他了。服個軟就完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是曲昀教他的。演武場內響起了陣陣戰鼓的聲音。雖不是歃血誓師的場合,但戰鼓一響,底下的將士們都瞬間挺起了身姿,表情肅穆。喻旻在一輪戰鼓結束時走上高台,台正中的鐵架上燃著一盆旺火,兩旁插著京北大營的軍旗和韓將軍的將旗。喻旻在中間站定,目光掃過下麵的將士,朗聲道:“眾位,你們都是過層層選拔才站到這裏。從今日起,你們就是京北營驍騎營的將士!你們是京北駐軍的翹楚,是利刃、是刀鋒、更是臉麵!”朔風瀟瀟,軍旗破風的聲音不斷,“今日不想同你們說淩雲壯誌。”喻旻指著身後的軍旗,“我想說說過去。”細雪依舊未停,喻旻的聲音在風中有些嘶啞,但清晰有力,“太宗朝有三十萬赤羽軍,以神獸朱雀為圖騰。隨太宗皇帝平四境,安南洋。百餘年來駐守大衍四方,胡人秋毫不犯。武帝時奸賊亂朝,赤羽軍南下勤王,誅叛賊,複國土。”底下林悅和衛思寧幾乎同時變了臉色。他接著說:“此後四方安定,百姓富足。平武十二年,赤羽軍裁十萬,平武三十八年再裁五萬。到正光三年,三十萬赤羽軍剩八萬。”喻旻說得輕鬆,像是平日閑話那般,可神色裏卻積攢著藏不住的沉重。“先帝武寧十三年,八萬赤羽軍就地改編。剩一萬餘眾改駐邊軍為守城軍。至今日,赤羽軍駐盛京城已有十五載。”“赤羽軍精銳驍騎營於十五年前被撤,今日在這裏重生。諸位將來為人行事,當無愧於這個名號,無愧於,千千萬萬驍騎營先輩英魂!”“是!!” 底下響起一陣嘶吼的應答聲。每一個驍騎營的士兵都緊緊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從此刻開始,他們的身份和使命將不同。演武場人散盡後,喻旻坐在石階上出神。他屈著一條腿,另一條腿隨意往前伸開,雙手向後支撐著上身,仰頭看已經濕透的軍旗。他小時候很崇拜父親,特別是穿一身甲胄的父親,後來父親被祖父從北疆召回,換上了廣袖長袍,做了太子太傅。父親問他將來願為文官還是武將,他抱著父親給他的劍,說做武將。父親看他的眼神裏除了期許,似乎還有克製的豔羨。十五歲入京北營,人人都叫他一聲將軍。可是他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喻旻順勢躺了下去,用手臂覆著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衛思寧在廊下看了他許久。林悅蹲在旁邊,悶悶地說:“殿下去把他拉回來吧。”衛思寧踱步過去,將傘擋在喻旻上方,涼涼開口道:“喻家好不容易脫身,你想再回去嗎。”喻家為了抽身付出的代價不小,他不能看著喻旻亂來。朝堂像是一座富麗堂皇的牢籠,裏麵布滿深潭泥沼。有的人隻看到權勢榮耀,一旦深陷其中就再難脫身了。衛思寧的話比刮骨寒風管用,喻旻驀然清醒了。祖父和父親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不能毀在他這裏。玄羽軍對許多人來說是一道逆鱗,至少在京北大營是的。京北營都統韓子聞將軍早年是赤羽軍楊大帥嫡係。先帝裁編赤羽軍時,是他以一己之力保住赤羽番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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