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回事?”賀玨問。  靳久夜仰著頭, 喉嚨要害處就這麽展示在旁人麵前卻絲毫不防備, 他稍稍移動了一下位置, 使自己躺得舒服一些。  “沒事, 就是被刀鋒劃了一下, 出了一點血, 連傷都算不上。”  賀玨紅了眼,問:“疼嗎?”  靳久夜搖搖頭, “不疼。”  賀玨沒有說話,靜靜地看了男人半晌,似是要將人刻進骨子裏那般,許久他沙啞開口:“差一點兒, 夜哥兒, 差一點兒朕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的聲音似乎含著哭腔,可細聽又不是, 隻是微微顫抖著。  他伏在男人的胸膛上,盡可能避免壓到對方的傷口,隻緊緊抓著靳久夜的肩膀和頭發,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 他感到一陣一陣的心悸, 那是強烈的後怕同時又摻雜著些許慶幸。慶幸靳久夜能避開那致命一擊, 慶幸現在還能看到這個男人。  “沒事,主子, 我會回來的。”靳久夜伸手抱住了賀玨的頭,輕輕安撫著對方。  “你是不是很累了?”賀玨回過神來, “那我們趕緊睡吧,朕陪你一起。”  “好。”兩人一起平躺在床上,賀玨握住放在身旁的靳久夜的手,將人緊緊拽在身邊,心裏才忽然覺得心安。  靳久夜沒有掙脫,任由賀玨拉著他,時間就這樣安靜地流淌著,兩人都沒有說話,也都沒有睡著。  好一會兒過去,靳久夜開始提起楊國公家的案子,“楊家可能跟十七王子或日月神殿有關。”  賀玨頓了下,問:“如何說?”  靳久夜道:“楊國公一家皆死於非命,典型的殺人滅口,屬下趕到時那些殺手還沒走,很顯然是在逼問楊家人,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得到結果。”  “楊家能知道什麽?”賀玨幾近自言自語地問。  靳久夜也不清楚,隻表達他看到的,“楊家人皆不是一刀斃命,傷口有多處,臨死前應當掙紮了許久,而楊國公本人則被掏了心,現場沒有遺留。”  “被帶走了?”賀玨敏感地問。  “是。”靳久夜對這一點也很奇怪,“動手的那十三個人都死了,屬下卻沒有找到,他們可能還有接應。”  賀玨沒說話,似是在思考什麽。  靳久夜想了想,又道:“屬下以為他們很可能在找北齊十七王子。”  賀玨問:“你查到過十七王子的蹤跡嗎?”  靳久夜搖頭,“沒有,很幹淨。”  賀玨思忖道:“那就是了,連你都沒有查到,可見這十七王子隱藏極深。若十七王子與日月神殿沒有關係,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喪心病狂滅楊國公滿門,很顯然其中牽扯頗深……夜哥兒,你覺不覺得這好像是一場追殺?”  靳久夜順著賀玨的思路往下想,“那麽是北齊太子要追殺十七王子,還是日月神殿要追殺他?”  “如果是前者,那麽日月神殿就是郎曜的秘密武器,如果是後者,隻能說明北齊內亂已經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賀玨久為上位者,嗅覺非常靈敏,很快又想到,“那位白醫官呢?”  白醫官是在金小手案中與靳久夜開始接觸的,從她那裏玄衣司得了不少日月神殿的線索,而她也正好是楊家人。  “這次出行她不在其列。”靳久夜道,“自上次拿了兩名殺手後,屬下便派了人跟著她,此刻她在玄衣司。”  “你把她押在玄衣司?”賀玨有些驚訝,偏頭看向靳久夜。  靳久夜點點頭,“是,日月神殿的線索都是她提供的,屬下不得不警惕。”  賀玨道:“幸而你派人跟著她,否則楊家當真不剩一個人了。”  “是,屬下準備審問她,也許她了解日月神殿比我們想象的要多。”言及此,靳久夜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去玄衣司詢問情況,還解釋道,“屬下一回來就聽主子找得急,便立時過來勤政殿,沒來得及審問那人。”  賀玨聽得心頭一暖,卻也及時按住了男人,語氣不容拒絕,“你先休息,人在玄衣司,便是想死也不能,想逃也不能,自然隨時審問都可以。”  見靳久夜不說話,賀玨又道:“再者她是楊家遺孤,你那套審問法子不行,朕晚些時辰親自去看她。”  靳久夜隻得聽從賀玨的吩咐,賀玨湊上來又親他臉蛋一下,柔聲道:“閉上眼睛,什麽都不許想。”  幫人把眼睛蒙住,過了好半晌,見靳久夜呼吸均勻而平靜,他才鬆開手,自個兒也困了,遂放任自己閉眼歇息片刻。  壽康宮。  北齊九公主叩開了宮門,小宮人領著人進了正殿,太妃正端坐其上,衣裳依舊雍容華貴,發髻一絲不苟,好似從來沒有同當今陛下撕破臉一樣。  太妃的尊榮她還倔強地保留著,隻是眼神裏卻多了許多不甘與嫉恨。  “你看,陛下還讓北齊的公主來見哀家,便是顧忌著皇室的尊嚴,哪怕為了他自己的麵子,他也不能真的對哀家如何。”太妃看著九公主遠遠從外頭走進來,她小聲對旁邊的心腹宮人說道。  那宮人應了一聲是,沒有多餘的話。  九公主走進了殿中,俯首行禮,“北齊郎晴見過太妃娘娘。”  太妃笑道:“請起,坐吧。”  九公主便坐到離太妃極近的右手邊第一位,笑意盈盈地看著太妃,太妃亦回以微笑:“公主殿下風姿綽約儀態萬千,果然聞名不如見麵,哀家瞧著真是一個大美人兒。”  “不及太妃風華璀璨。”九公主謙虛道,“郎晴謝過太妃娘娘。”  “聽聞北齊有意與我南唐聯姻?”太妃漫不經心地提起交泰殿上發生的事,她雖身在壽康宮,可耳目卻還靈便,甚至郎笛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宮人學給她聽。  她聽得發笑,心裏說不出來的暢快,不知是為了北齊還是為了賀玨或靳久夜,總之這些人都不是她喜歡的,互相吵作一團也算讓她看了場笑話,出了口惡氣。如今九公主找上門來,太妃豈能作罷?  本來這事就挺尷尬的,特別對女子來說,倘若隻是普通的請安見禮,太妃便不該提起,隨意說些家常便將人放走就罷了。可太妃偏偏不,她就是想讓郎晴難堪。北齊的人她一向沒什麽好感,以至於昨晚賀玨未曾邀請她出席宴會,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往年這種場合她還嫌麻煩,都是互相吹捧做麵子罷了,不如不去。  眼下刁難一下這位九公主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反正賀玨都不在乎下了對方麵子,鬧得再難看些又何妨?她總得與皇帝步調一致罷。  然而九公主聽到這樣的話,依舊麵色不改,神色十分自然,隻道:“這是太子哥哥的意思,王女的婚事一向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哦?”太妃驚訝於九公主如此坦白,敢在一個隨時準備奚落她的人麵前說實話,那她自然也不客氣,“看來公主殿下與貴國太子殿下似乎並無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倒是有的,隻是論多少厚薄而已。”九公主淡淡地說道,“就像太妃與陛下的母子之情,想必也相差無幾吧。“  溫柔地戳了一刀,直接戳到了太妃的要害上,太妃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道:“陛下終究是哀家的親生兒子。”  九公主輕笑道:“太妃如此看待,陛下心裏卻未必,正如那位影衛大人寵冠六宮,連太妃都不放在眼裏……”  “你……”太妃那點事本還藏著掖著,就連內務府李慶餘也隻曉得個大概,那日壽康宮的宮人一律被她封了嘴,自然不敢往外傳的。這個北齊來的九公主又如何知道?  有內奸!太妃第一反應,忽然又覺得不對,宮中有羽林衛與玄衣司守衛,堪比鐵桶一塊,這個九公主難不成是在炸她?  太妃恢複了神色,微笑道:“公主殿下,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亂說。”  “是嗎?”九公主挑眉,聲音清脆如銀鈴,卻帶著絲絲入扣的惡毒,“郎晴還以為太妃時刻記得當年鍾縉老將軍是如何亡故的,原來竟是郎晴想錯了,太妃如今已經年老記性也不大好了呢。”  “你,沒資格提我父親!”太妃赫然厲色,手裏拽著一個茶杯,幾近要失態地摔過去。  九公主依舊笑意連連,好像不是在提什麽血腥事,而是在問候對方身體是否康泰一般。  “還是沒忘麽,太妃?”九公主溫柔地說道,“郎晴那時候還未出生,後來聽宮裏的老嬤嬤提起,差點兒嚇得病一場,鍾縉老將軍死得可真慘,據說是被活剮的!”  她捂著嘴,狀似受了驚嚇一般,靈動的黑眼珠卻挑釁地看著太妃。  太妃惡狠狠地盯著對方,“你們北齊暴虐無道,狼煙騎早就該死了!”  “是,後來太子哥哥不就解散了狼煙騎?”九公主故意提起,專注地去看太妃的神態,“當然還要拜你們鎮國大將軍所賜,將狼煙騎傷得潰不成軍……”  咬字切重在鎮國大將軍五個字上。  太妃咬著牙,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她稍稍平複了一些,問:“你到底要哀家做什麽?”  九公主輕笑一聲,“太妃果真是聰明人,殺父之仇既沒有忘記,那我們總有共同的敵人。”  “對南唐不利的事,哀家斷不會做。”太妃露出底線,九公主了然道,“當然,郎晴不是那般卑鄙無恥的人,畢竟我來西京就是為了尋找親弟,隻要找到我那弟弟,不勞太妃與陛下費心,郎晴自會離開。”  太妃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九公主繼續道:“隻是你們玄衣司那位影衛大人對我妨礙太深,三番四次壞我好事,還望太妃相助。”  “如何助你?”太妃眼中的恨意深了幾分,不是對九公主的,而是對她口中提的那人。  九公主很滿意太妃的表現,臉上的笑容顯得愈發真摯,“取他性命實在太難,想必太妃早就試過……”  太妃聞此手上的勁兒更用力,指甲劃在茶杯的瓷片上似乎都刻出痕跡。  “如今他得了陛下歡心,若能離間二人,使他失去陛下的信任,那麽玄衣司也少了一份助力,這對郎晴是再好不過的。想必太妃久居宮中,最為了解他們的破綻,隻要略施小計……”有時候後宮的陰謀算計,或許比朝堂的明爭暗鬥來得更有效。  九公主話已至此,剩下的就不必多說,太妃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但太妃卻沒有立即應和,似是有所疑慮,九公主不明所以,隻能尋個方向勸道:“誠如太妃所說,陛下是您親子,隻要沒了靳久夜的妨礙,他總能想起你作為母親的好來。”  太妃冷笑一聲,“你不必勸哀家,哀家知道你藏的什麽心思,若真讓陛下離了靳久夜,你的人能殺了他嗎?”  九公主愣了愣,很快就恢複神色,依然笑道:“隻要得了合適的機會,郎晴一定盡力而為。”  “好,哀家信你一回。”太妃應了。  九公主遂告辭,還未出壽康宮,便聽到身後一聲脆響。  太妃憤然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咬牙切齒道:“父仇不報,誓不為人!”  勤政殿。  賀玨比靳久夜醒得早些,身旁的男人還躺得規規矩矩,連手腳都不曾動一下,熟睡的臉龐沒了淩厲之色,看起來愈發溫柔而可愛。  他靜靜地看了許久,心底柔軟一片,輕手輕腳地起床離去,生怕弄出一點聲響驚了對方。  靳久夜帶傷連夜奔襲追擊,又一直處於你死我活的刺殺與緊繃當中,身體與精神都扛不住的,必須要好好睡一覺才行。  出了暖閣,賀玨吩咐宮人輕聲,務必不要吵醒了影衛大人。於是整個暖閣乃至於勤政殿周邊都安靜一片,宮人們連咳嗽都忍耐著,跑遠了咳個痛快才回來。  是以賀玨剛到正殿,林持著羽林衛鎧甲而進,發出沉重的腳步聲,賀玨聽得眉頭一皺,低聲嗬斥:“輕點兒不知道麽?”  “怎……怎麽?”林持平日也這般作為,今日挨了訓,實在摸不著頭腦,眼神求助一旁的張福,張福朝後頭暖閣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影衛大人回來了,正睡覺呢。”  這話賀玨自然也聽到了,卻沒說什麽,林持便提著步子走路,盡量小聲些。  “陛下,九公主剛出宮了,路上也沒去何處,徑直回了驛館。”林持回稟道。  賀玨嗯了一聲,“好,你讓人盯著壽康宮,太妃有何動靜都報來朕知。張福,內廷這邊你帶幾個得力盯著,羽林衛不便進入。”  “是。”張福與林持應道。  賀玨一邊往外走,一邊又說道:“對了,廷獄那邊,加派人手看著,不能讓人鑽了空子。郎笛的命,朕現在要活的。”  林持應是,毫不懷疑賀玨的猜測,盡管在南唐,除了賀玨,應當沒人想要郎笛的性命。  甚至他還更謹慎些,“不若瞞天過海,偷偷將人押到玄衣司去,廷獄的守衛自然不及暗侍衛。”  賀玨看了一眼林持,林持一臉緊張,生怕陛下斥責羽林衛辦事不力。  “你看著辦。”君王沒有拒絕。  林持連忙告辭,趕緊往另一個方向去了,而賀玨則直奔玄衣司。  白芝蘭自昨日半夜被林季遠帶回玄衣司,一直到現在也不曾自由行走,吃飯睡覺雖不禁止,可隨時都有兩名暗侍衛看著她。她又緊張又害怕,連問了好幾次靳久夜的行蹤,暗侍衛自然不會告知,於是她隻能猜測,或許是有大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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