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歇好說歹說才勸住蕭讓沒給自己找太醫。  他在蕭讓寢宮偏殿歇下,第二日被蕭讓叫醒,迷迷糊糊之際見蕭讓擰著巾帕要替他擦手,桃花眼裏縈紆著的那點睡意頓時給嚇散了。  雲歇猛地縮手,清瘦的脊背抵上床角:“你這是做什麽?!”  “相父身子有恙,讓兒定當事事躬親,好好伺候相父。”蕭讓莞爾一笑。  “我沒病!”雲歇不樂意被他碰,“你不去上朝?”  “朕對外宣稱相父病了,自己要留下照顧,特地改了晚朝,好——”  雲歇還以為他要小題大做留下來折騰他,怒道:“我再說一遍,我沒——”  蕭讓沒等他說完,淡哂補充:“好白日帶相父去青樓見謝不遇。”  “……”雲歇到嘴邊的話溜了個彎,裝模作樣地捂著心髒,弱弱地喘著氣,“我病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那種。”  蕭讓:“……”  -  雲歇望著青樓匾額上的“死我之戶”四個大字,莫名有點心虛,悄悄挪開了視線。  這名兒還是他當年年少氣盛時給取的,現在看著太丟人了。  “死我之戶?”邊上有新來的嫖客別扭地念了一遍,問門邊的引人,“為何叫這名兒?也忒不吉利了,還有個死字!”  引人笑,指著匾額同那嫖客解釋:“這您就不知道了吧!這匾額可是雲相所提!”  蕭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戴著人|皮麵具的雲歇。  那嫖客顯然是喝多了,腦子不太清醒,連連搖頭:“難怪如此沒文化。”  雲歇:“……”  “放肆!”身後承祿忍不住喝道。  蕭讓揚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邊解狐裘邊同那人道:“雅配俗,才是玷|汙,死我之戶,全句是‘婦人月誇下三寸,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這青樓為何叫這名,還不明白麽?”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神情凜然冷淡,聲如清泉,一身錦衣貴氣逼人,自矜又沉靜,惹得門內的妓|女不斷朝他暗送秋波。  雲歇心道一聲見鬼,他分明勒令蕭讓不許讀民間□□,怎的他連這都知曉。  那嫖客體會了下,猛地一拍大腿,連連稱好:“我是個大老粗,但聽公子這麽一說,這名起得太妙了!死我之戶,我還真希望死在那裏頭!”  邊上入青樓的聞言,紛紛露出會心又淫|蕩的笑。  有人讚道:“雲相當真是個精於此道的妙人!”  蕭讓含笑望雲歇一眼。  雲歇打了個寒顫:“……”  等著謝不遇出來的當口,雲歇明明迫不及待,卻莫名困得不行,桃花眼將掀不掀,單手支頤,下巴微頓。  終於在他連打七八個哈欠後,蕭讓看不下去了,蹙眉問:“相父怎的近日這般嗜睡?昨日明明早早歇下,今晨卻睡到快日上三竿,方才在馬車裏又睡了大半個時辰。”  蕭讓一臉一言難盡。  “……”雲歇感覺受到了嫌棄,尷尬不已,一回想發現他近幾日好像是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幹什麽都沒勁。  承祿忙打圓場:“怕是天冷了嗜睡。”  老鴇領著謝不遇出來,謝不遇先瞥見昳麗惹眼的雲歇,還未來得及露出狂喜神色,一側目瞧見坐在雲歇邊上同雲歇說著話的蕭讓,頓時跟見了鬼似的哆嗦得不行。  “你們且敘舊。”蕭讓淡瞥謝不遇一眼,極自覺地領承祿出去了。  室內隻剩二人,謝不遇明顯鬆了口氣,擦了擦額跡不存在的虛汗。  “謝小倌?”雲歇把玩著茶盞,調侃道。  謝不遇說起來還算是蕭讓的表哥,他生母是先帝的妹妹,元熙長公主,也就是蕭讓的姑姑。  雲歇估摸著,要不是有這層在裏麵,謝不遇也就不會是發配青樓那麽簡單了,畢竟辱罵聖上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謝不遇是頂尊貴的皇親國戚,卻也是個首屈一指的紈絝,成日尋歡作樂、摸魚等死。  謝不遇沒好氣道:“你看我這樣像賣|淫的麽?”  謝不遇穿著件粗陋的短衫,外頭罩著破絮填的灰色襖,卻難掩俊美,他懶懶散散地站著,氣質風流浪蕩中帶著點痞氣。  “不太像,”雲歇老實搖頭,走到橫欄邊,掃了眼樓底下從容飲酒觀戲的蕭讓,“那他這半年讓你幹嘛了?”  謝不遇的臉痛苦地扭曲了瞬:“我說你能耐真是不小,能把人原來那麽乖一孩子養成現在這逼樣。”  “……”這鍋扣得猝不及防,雲歇氣了,“不是,他怎麽你了?”  謝不遇生無可戀:“老子多半要斷子絕孫了。”  雲歇瞪大眼,朝他下半身看去:“他把你閹了??”  “那到沒。”  雲歇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謝不遇又一臉絕望:“比閹|割還慘。”  雲歇:“……”  謝不遇臉漲得通紅:“他倒是叫人好吃好喝供著我,就是老叫妓|女、小倌什麽的,在我眼皮子底下……”  “什麽?”雲歇催促。  謝不遇又是一臉生無可戀:“交又欠。”  雲歇手一抖:“……”  “讓我看得見聽得見卻吃不著,時時刻刻氣血上湧,又得不到紓|解,”謝不遇像是找到了闖禍孩子的爹,一個勁地控訴,“你知不知道,他讓人把我手係起來,這樣我就沒辦法自己解決,你瞧瞧,這是人過的日子麽??我現在徹底……萎靡不振了。”  “你說這鬼主意是不是你教的??”  雲歇卻是不住出神,蕭讓雖然整蠱了謝不遇,卻並未對他下狠手,畢竟謝不遇的所作所為,明麵上可以說是罪該萬死。  長公主於蕭讓並無半點照拂,當年甚至差點落井下石,蕭讓本不用留情麵,最後卻還是從寬處理,給他的朋友留了條退路。  自己誤會他了。  可蕭讓為何心軟?  既然蕭讓對謝不遇小懲大誡,那其他幾人,他是不是也可以認為……  “我都這麽慘了,你怎麽還笑?!”謝不遇見雲歇嘴角不住上揚,滿臉不可思議。  雲歇登時收斂了笑:“我這不是來救你了麽?”  ……  天色漸晚,蕭讓上了馬車,傾身去拉雲歇,雲歇卻磨蹭半天不伸手,懨懨地望了眼邊上舔糖葫蘆的小男孩。  “怎麽了?”蕭讓疑惑地往探身一望,也看到了那個小男孩,一個詭異又荒謬的想法冒了出來。  “……相父餓了?”  雲歇臉紅了瞬,怒道:“沒有!少廢話,快些回去。”  “這麽急著回去,”蕭讓若有所思,繃緊嘴角,“回去吃東西麽?”  雲歇被戳破心思,氣得轉身就走,準備去上謝不遇的馬車,卻被蕭讓扯了回來。  “餓了就說,”蕭讓無視他的掙紮,牽著他往邊上酒樓走,“說你兩句脾氣比天還大,什麽話經你那兒一過,都能成諷刺。你這樣容易吃虧知不知道?”  “你閉嘴!”雲歇火大,“毛還沒長齊憑什麽教訓我!”  蕭讓掠他一眼,淡哂:“我毛長沒齊你不知道?”  “你……!”雲歇萬萬沒想到他光天化日還敢開黃腔,瞬間羞憤欲死。  蕭讓由著他擰巴,牽著他上了二樓雅座。  上菜後,先前還時不時懟他兩句的雲歇瞬間安靜了,蕭讓也未承想嚐遍珍饈的雲歇竟還會對食物產生飽腹以外的興趣,而且顯然……這興趣還不小。  蕭讓含笑望他。  雲歇似乎就有這樣的魅力,叫人挪不開眼。  他位於雅俗之間,要雅便恣意又囂張,高高在上令人感覺遙不可攀,要俗,又偏偏一舉一動都極有煙火氣,生動盎然,昳麗勾人。  他能登朝堂,也能入楚巷,能作名垂千古的賦,偏又能口吐髒話,能老辣狡猾,卻一派孩子天性。  就好像他現在,一舉一動雖不拘於禮節,卻極賞心悅目,令人悄無聲息中軟了心。  “慢點。”蕭讓目光稍柔,夾了手邊的菜遞過去。  雲歇望著那滴著甜醬汁的菜肴,覺得一陣惡心膩味,嫌棄蹙眉:“我不想吃這個。”  蕭讓一怔,他記得雲歇喜好,這道菜明明是他之前最喜歡的幾道之一。  雲歇之前嗜甜如命,可他現在……  蕭讓掃了眼桌上,陡然發現雲歇今天就挑味兒重的菜吃了,偏甜的一口未動。  蕭讓奇了:“相父怎的改了口癖?”  雲歇聞言動作怔了下,胡亂往桌上掃了眼,自己都覺得奇怪。  “還吃的這般——”蕭讓沒好意思說出那個“多”字,但雲歇的確一人吃了兩人的量。  雲歇卻是聽明白了,擱筷怒道:“你今天怎麽回事?我睡得多你要嫌棄,我吃得多你也要嫌棄,你管得著麽你?你以為你長得很下飯?其實很……”  雲歇又莫名嘔了下:“……反胃,你看都給你鬧的,沒食欲了,不吃了。”  雲歇撂了筷子轉身就走,蕭讓萬萬沒想到他一點就炸,忙叫承祿去結賬,自己追上。  承祿握著錢袋,目瞪口呆,半晌自言自語:“……要不是雲相是個男子,我都要以為他……他懷了陛下的孩子。”  “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成天瞎想些有的沒的,”承祿歎氣下樓,“雲相要是能懷孕,母豬都能上樹……”  -  阿越被打了二十杖,雲歇想了想,還是不情不願地叫人給他帶了盒上好的藥膏。  雖然被阿越擺了一道,但雲歇也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阿越合眼緣,讓他狠不下心來對他置之不理。  真的不完全是因為臉。世上樣貌出眾者何其多,他要是個個都摻上一腳,估計早累死了。  大概是長輩對晚輩的照拂感,雲歇心想。  這天,雲歇剛睡醒,便聽見急急的腳步,書童進來,從袖中掏出一個紅盒,義憤填膺道:“相國叫小的給阿越送去,那阿越卻不識好歹,拿進去瞧了會兒,竟冷臉扔還給了小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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