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蕭莨叫人點了燈,倚在窗邊榻上看經書,心緒有些散漫,不經意間又憶起那人說笑時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的模樣,那雙清淺帶笑的眸子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待到燈芯炸響,蕭莨才回神,輕閉雙目。闃寂無聲之時,窗外升起星星點點的火光,蕭莨推開半邊窗,驀地一愣,不是燈火,是不知打哪裏來的十數螢火蟲,正在月下窗外漫天飛舞,如星光閃耀。祝雁停站在銀杏樹下,手裏握著一截竹筒,笑吟吟地望著他。是月邊星,亦是天上人。蕭莨怔然,就這麽不錯眼地回視著祝雁停,直到那人笑語呢喃:“表哥,這些螢火蟲是我特地給你捉的,好看嗎?”不待蕭莨開口,祝雁停靠近窗邊,小聲與他道:“你讓我進去陪你說說話,好不好?”蕭莨做不出更多的反應,甚至一時間全然忘了要與他說什麽,祝雁停便當他是答應了,手撐著窗台,就這麽直接打窗戶外翻了進去。蕭莨下意識地伸手扶住祝雁停,穩當當地將人接下,祝雁停跌進他懷中,抬眸輕笑:“多謝。”蕭莨不著痕跡地將人放開,移開目光:“不用。”叫人送來茶水、點心和棋盤,倆人盤腿坐上榻,棋局擺開,祝雁停漫不經心地捏著棋子,心思並未放在棋盤之上,蕭莨低眸啜了口茶,頓了一頓,道:“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你不也沒回去,”祝雁停笑著搖頭,“後山腳下的那座莊子是懷王府的,我今夜在那裏歇腳。”“……為何這個時辰又來了寺院中?”“睡不著啊,”祝雁停懶怠地歪倚著身子,一手撐住腦袋,笑看向蕭莨,“睡不著便出來四處轉轉,在後山上看到有螢火蟲到處飛,就順手捉了幾隻,我猜表哥你應當還沒睡下,就拿過來給你瞧瞧了。”蕭莨心念微動:“是你自己捉的?”“可不是,表哥以為是誰?我身邊伺候的那個阿清,他笨手笨腳的,指望他還是算了吧,其他人我沒帶他們出來。既是臨時起興,自然得自己來,否則還有什麽意思?”祝雁停一邊說一邊笑,映著火光的雙眸中全是華彩。“你……捉螢火蟲?”“不可以嗎?”祝雁停說罷了然,“表哥是覺得我這樣的身份,半夜不睡覺跑去山上捉螢火蟲,有失體統?”“不是,”蕭莨略尷尬地解釋,“我隻是,沒想到而已。”“那表哥喜歡嗎?”蕭莨一怔:“什麽?”祝雁停眼中笑意愈濃:“螢火蟲啊,喜歡嗎?”蕭莨的眸色動了動,未有回答,祝雁停兀自說下去:“我倒是挺喜歡的,小時候沒別的東西好玩,家中主母又不讓我離開自己的院落,夏日夜裏院子中時常有螢火蟲到處飛,我就捉了想要養在屋子裏,不過這東西難養活得很,不幾日就都沒了。”祝雁停喃喃低語,似感歎又似懷念:“表哥怕是不記得了,很小的時候,你還送過我一隻螢火蟲的。”蕭莨愕然。祝雁停一見他神情便知他是當真記不得了,略遺憾道:“那時我約莫隻有五歲,還是六歲?我母妃還在世,有一年夏日,宮中太後辦壽宴,我跟著母妃去後宮吃宴席,你也隨國公夫人同去,我們這些年歲差不多的孩子一塊玩兒,你捉了一隻螢火蟲,見我喜歡,就送給我了。”小少年板著張臉,卻一臉認真地說要把螢火蟲送給他的模樣,經年過去再憶起,依舊叫祝雁停眼角眉梢的笑意都變得格外柔和。蕭莨一時恍惚,那麽久遠的事情,他確實已經忘了,記憶全無,如今聽祝雁停提起,心下莫名地觸動,更有遺憾。“後來……再未在宮宴上見過你。”“嗯,”祝雁停輕籲一口氣,神色有須臾的悵然,隨即諷刺一笑,“我母妃在那年冬天過世了,後來家中有了新主母,宮宴這樣的場合,便再輪不到我跟著去了。”“……抱歉。”祝雁停不在意道:“無事啊,是我自個先提起的。”燈影幢幢,隻餘燭花劈啪作響,相對無言片刻,蕭莨抬眸,靜靜望著祝雁停:“你還想要嗎?”祝雁停一愣:“什麽?”“螢火蟲。”祝雁停微微睜大雙眼,蕭莨已然站起身:“走吧,時候還早,我們去外頭轉轉。”二人出了寮房,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又轉至後山,夜半山中蟬鳴已息、萬籟俱寂,夜色漆黑,獨一輪素月當空,映著他們腳下的路。撥開雜亂的灌木叢,便見溪邊流螢紛飛、熠耀生輝。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半晌,祝雁停一聲輕笑,問蕭莨:“表哥,你怎知這個地方會有?”蕭莨淡聲解釋:“流螢喜熱、喜暗、喜水,夏夜山中雜草叢生的溪河邊最是多見。”蕭莨說罷,走上前去,這些螢蟲並不避人,他隨意伸手一揮,便捉到一隻,捂在掌心中,祝雁停湊過去瞧,連連感歎:“這可比我先頭捉到的那些大多了。”“給你。”蕭莨略抬下巴,與他示意。祝雁停伸手接過,螢火蟲從蕭莨掌中漏至他手心裏,祝雁停小心翼翼地捧著,嘴角噙著笑,抬眼望向蕭莨,眸光閃耀:“很好看。”他沒有再提“謝”字,蕭莨輕頷首:“你喜歡便好。”祝雁停將蕭莨給他捉的螢火蟲收進竹筒裏,哪怕能多留得一日,也是好的。後半夜,倆人坐在溪邊,看那些流螢不知疲倦地舞動,聽著溪水淙淙,消磨這夏日難眠的漫漫長夜。祝雁停低聲絮語:“我今夜很高興,從來沒有人陪我做過這樣的事,兄長是世子,從小被各種規矩束縛著,又要提防家中各懷心思的那些人,他待我很好,但沒空也不能陪我這麽玩。”蕭莨偏頭看向他,祝雁停勾唇一笑,眉宇間卻似多了幾分落寞:“那回宮宴之後,我一直記得你,還想邀請你來家中做客,我母妃也答應了,替我派人去國公府上送帖子,但你不在府中,說是去了外祖家中小住,要到年底才回,我等了幾個月,後來母妃病重,我便也再沒心思找人陪我玩了。”蕭莨不知當說什麽好,沉默一陣,問他:“小時候的事情,你都記得這麽清楚嗎?”“也不是,”祝雁停神色黯然,“那之後幾年,我被家中新主母關在獨住的小院裏,哪都不能去,能見到的人和物都在那一小方天地裏,委實沒什麽好記得的,所以那之前的事情才一直惦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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