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祝雁停試圖爭辯,“我隻是、我隻是想讓它們代替我去看看珩兒,我沒別的意思,你信我……”“信你?”蕭莨重複念著這兩個字,往前走了一步,叫祝雁停終於看清楚他眼中翻湧的怒意,“從前我就是太信你了,才會被你騙得團團轉,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敢來與我提信字?”祝雁停的嘴唇抖索著,不敢再說,目光觸及蕭莨眉宇上那道格外突兀猙獰的傷疤,心尖一顫,紅了雙眼:“……你眼睛上,是怎麽受傷的?”蕭莨的麵色凜冽,眸光森寒,盯著祝雁停:“與你有關麽?”“我隻是問問,就問問,”祝雁停慌亂解釋,聲音哽咽:“傷在眼睛上,痛不痛?還有你肩膀上的傷,好了嗎?”蕭莨眉上的傷離眼睛最近處隻有一寸,就隻是這麽看著,祝雁停都難受得快喘不過氣,還有肩膀上那道傷,是當著他的麵,被他手下的人射中的,這幾個月他不斷做噩夢,那一幕反反複複在夢裏出現,後悔和自責幾乎無時不刻地糾纏著他。蕭莨的神色更冷:“痛不痛,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祝雁停一怔,惶然點頭:“好。”“好什麽好!”蕭莨卻陡然拔高聲音,用力一拳砸在身側牆壁上,“你現在這是什麽意思?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又想裝可憐博同情給誰看?!”祝雁停怔住,蕭莨大步上前去,掐著祝雁停的下顎,讓他仰起頭來看著自己,沉聲一字一頓地提醒他:“我警告你,別再想著自殘求死,你敢這麽做,我會讓你更加生不如死。”祝雁停怔怔看著蕭莨,自心髒蔓延開的苦澀幾要將他溺斃。蕭莨變成如今這樣,都是因為他,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他緩緩抬眼,眼睫翕動,眼中隱有淚光:“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好過一些?表哥,我……”“我說了你不許再這麽叫我!”蕭莨的胸口起伏,噴薄出怒意,收緊的手指在祝雁停的臉側掐出兩道深紅的印子。祝雁停抬起手,試圖握住他的手背,被蕭莨用力揮開:“別再想著挑戰我的忍耐和底線,你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如今又這般惺惺作態要做什麽?你這副模樣,隻會叫人看了愈加厭惡!”祝雁停一句話都再說不出,望著蕭莨無聲地滑下眼淚,蕭莨將人往後一推鬆開了手,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隻餘波瀾不驚的黑沉:“你好自為之。”祝雁停倒在榻上,聽著腳步聲漸遠,耳中氣血嗡鳴,痛意燒得他全身都在發抖,目光落至那些血肉模糊早已死去多時的鶯鳥上,一陣陣反胃,猛地趴到榻邊,不斷幹嘔起來。校場上,蕭莨揮著劍,一劍一劍用力刺向那些假人,劍影淩厲如殺,帶著滿腔無處發泄的鬱憤。蕭榮在一旁站了許久,待到蕭莨半彎下腰用劍撐著地終於停下,他才訕然走上前去,輕聲喊了一句:“二哥……”蕭莨抬眸,眼中畢現的戾氣叫蕭榮禁不住心中一凜,他才緩緩閉眼再睜開,平靜問道:“何事?”蕭榮躊躇問他:“伯娘和大嫂她們,是要接來京中麽?”“嗯,明日我便派人去接她們。”“那那個……你打算一直這麽關著他麽?待到伯娘大嫂她們來了京裏,她們還不知道那些事情,也未必就瞞得住她們,還有珩兒,珩兒已經知道他就在府裏了,昨日還偷偷問我他的事情……”蕭莨將劍收回鞘中,淡下聲音:“你不用管。”蕭榮啞然,觸及蕭莨愈加冷肅的麵色,不敢再多說什麽。他好像,越來越怕他這個二哥了,這段時日他一直隨軍,大抵也從那些軍中大將的隻言片語中猜出了蕭莨的打算,若說不興奮激動自然是假的,他相信蕭莨有這個實力和本事,可他隱約又覺得,從前那個雖沉默寡言卻從容溫和的二哥怕是再回不來了,他二哥,終究會越來越像一個上位者。也不知這樣,到底好是不好。屋中,祝雁停勉強平複住心緒,喊了個人進來,啞聲道:“……能否麻煩你,幫我將這些鳥撿去院子裏埋了?”那兵丁垂首領命,將一地的血腥狼藉收拾幹淨。祝雁停閉起眼,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到最後,他竟連幾隻鳥都保不住。這些黃鶯是在他剛被關起來的那年飛去的他院中,已有好幾代,或許是老天可憐他,這群鶯鳥仿佛通了靈,在他院中落腳後就再未離開過,給他那些年黯淡無光的日子添了些許生氣,後頭還被他訓練來幫他傳遞消息,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死在了他麵前。他不怨蕭莨,隻怨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第72章 千刀萬剮祝鶴鳴行刑那日,蕭莨派兵將全京城的勳貴都“請”去了刑場圍觀。這些人俱是明知祝鶴鳴謀朝篡位,依舊投效於他,又在章順天打進京中後麻溜改奉新主的牆頭草,若非人太多,怕本就不安穩的京城局勢會愈加動蕩,蕭莨更想給他們每人安個罪名將之全部處置了。有人被“請”出家門時還在罵罵咧咧,甚至全然不顧形象坐地撒潑,有人哭哭啼啼,跪地求饒,更有人自持身份,聚集了一幹人想要鬧事,來請人的兵丁俱對之不假辭色,無論什麽身份來頭的,直接抽劍將人架起,強行送去刑場觀刑,此番做派倒更像是押送犯人而非看客。刑場就設在皇宮之外,數千戍北兵列陣兩側,手持長槍,威勢懾人,叫那些原本懷著心思想要與蕭莨叫板的都偃旗息了鼓。祝鶴鳴被架在行刑架之上,滿臉灰敗,狼狽驚恐至極,劊子手手持刑具候在一旁,隻等行刑的時辰到。前方的監刑台上,蕭莨坐定不動,麵無表情地盯著祝鶴鳴,黑沉雙瞳裏晦意翻湧,隱有嗜血的鋒芒,趙有平正嗓音洪亮地高聲宣讀著祝鶴鳴的條條罪狀,每念一條,祝鶴鳴的身體便抖得更厲害一些,周圍鴉雀無聲,竟無一人再敢發出丁點聲響。祝雁停也在,他被人抬來,押在皇宮城門的門樓上,正對著行刑架的方向,蕭莨要他在這裏,親眼看著他費盡心思偏幫的“兄長”,最後是如何被人千刀萬剮。祝鶴鳴已毫無儀態可言,不停打著顫,甚至當眾失禁,祝雁停怔怔望著,心頭百般滋味翻滾,一片澀然。他恨嗎?他當然是恨的,這麽多年他一直就活在一場自以為是的騙局裏,分不清好壞,將仇人當恩人,為了小時候那一點所謂的恩情,更為了自己那可笑至極的執念,他放棄了丈夫孩子,毒殺了親生父親,連累無數人因他而死,到頭來眾叛親離一無所有,他能不恨嗎?可他能恨誰?恨祝鶴鳴有用嗎?有再多的借口,他也都是咎由自取,祝鶴鳴是低劣的人渣,他又能好上多少?時辰已到,劊子手舉刀麻利地在祝鶴鳴左側胸口上割下第一刀,伴著祝鶴鳴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劊子手將割下的那銅板大小的肉高高舉起,好叫下頭的看客瞧個清楚。第二刀,右側胸口。第三刀,胸膛正中部。祝鶴鳴的淒慘叫聲不斷在刑場之上回蕩,有兵丁在他身旁唱數,源源不斷割下的肉被展示給周圍的觀眾。刑架之下,有人身子打著顫緊閉起雙眼幾乎癱軟地上去,有人彎腰不斷嘔吐,幾要將膽汁都吐出來,更有人捂著耳朵試圖往後退,又被守在後頭的戍北兵用劍擋回。淒厲的慘叫就在耳邊,祝雁停的身體不自覺地微微戰栗,他不怕死,卻依舊恐懼於這樣的死前折磨,長曆皇帝是他親手毒死的,謀朝篡位他也有份,蕭莨是在提醒他,他做的那些事情,本該與祝鶴鳴一道在眾目睽睽下被千刀萬剮,他根本沒有資格尋求解脫。祝鶴鳴在劇痛之下幾番昏死,又被人用冰水潑醒,他嘶啞著嗓子哀嚎,牙關不停打著顫,抖索著聲音喊:“我沒、沒弑君,不是我,是祝……”下一瞬,劊子手手起刀落,將他的舌頭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