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雁停紅著眼抬眸望向蕭莨:“那你呢?你已封王,下一步是不是也打算稱帝?從前你說不在意前程權勢,都是假的麽?”“你有什麽臉提從前?”蕭莨哂道,“如今這樣,不就是你想要的?”祝雁停的神情愈加恍惚,終有一日蕭莨也走上了這條路,若是在從前,他或許當真會很高興,可如今,他隻覺得苦,難以言說的苦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我的身份,未必沒有別的人知道,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於你總歸是麻煩。”“所以呢?你是要我殺了你?”祝雁停沉默不言,神色愈發悲涼。“你想都別想!我早說過,你別想求死,也別想解脫,永遠都不可能。”“我不死,”祝雁停怔怔道,“你不讓我死,我便不死。”黯光在蕭莨的眼底沉下,他未再說什麽,出門離開。腳步聲逐漸遠去,門外的風吹進來,明明是夏日,祝雁停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三日後,深夜。蕭莨淡漠地看著被押在堂下不斷求饒的幾人,身側的親衛小聲與他稟報:“當年之事的知情人大多已被祝鶴鳴殺了,這幾個是漏網之魚。”“都殺了吧。”蕭莨的嗓音淡淡,連眉都未多皺一下。“奴婢、奴婢沒有做過惡事!饒了奴婢吧,奴婢還帶大了郎君啊!王爺您饒了奴婢!看在郎君的份上您饒了奴婢吧!”跪在地上喊冤之人,是祝雁停小時候的奶嬤嬤,祝雁停被押在屏風之後,驚訝望著他以為的早死之人,如今竟死而複生。蕭莨冷下聲音:“為了蠅頭小利,將主子的秘密賣給宮中妃嬪,害死了皇後和王妃,後又貪生怕死,假死出逃,你說你沒做過惡事?”那老嬤嬤驚恐地癱軟在地上:“奴婢、奴婢真的沒想過會害死王妃……”她的辯解既蒼白、又無力。其他幾人更是嚇得抖得不成樣,能在懷王府那樣的地方平安活下來的,他們有哪個是幹淨的,手裏的人命隻多不少。蕭莨的目光一滯,立刻有親衛上前動手,將那幾人盡數押了下去。一刻鍾後,外頭傳來淒厲慘叫,蕭莨的神色沒有絲毫觸動。屏風撤開,祝雁停的眼中猩紅一片,望向蕭莨:“我母妃和皇後,……到底是怎麽死的?你知道什麽?你告訴我……她們到底都是怎麽死的?”蕭莨冷淡道:“你的身世被那老奴告訴了宮裏頭的妃嬪,傳到太後耳中,太後氣怒交加,她自然不會動太子也不敢動,隻能拿你和皇後泄憤,老懷王妃替你擋了災送了死,你倒是得感謝你那位繼母,若非後頭陰錯陽差被她關起來,隻怕你也活不到現在,你還能有命出來興風作浪,是因為老太後在那之後沒多久也死了而已。”祝雁停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恍恍然地流下眼淚:“母妃也是因我而死,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你為什麽要告訴我,為什麽……非要這樣報複我……為什麽……”蕭莨不出聲地看著他,眼中映著不斷跳動的燭火。祝雁停的情緒過於激動,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想要說話,發出來的隻有嘶啞的嗚咽聲,他用力揪著自己的衣襟,眼淚流了滿麵,再次暈了過去。蕭莨的目光陡然一沉,一步上前去將人納入懷中,手指撥開祝雁停耷拉在麵頰上已被淚水沾濕了的頭發,盯著他的眸色更黯,指腹摩挲上那蒼白幹裂的唇。冗長的沉默後,蕭莨啞聲吩咐下人:“去太醫院,請禦醫來。”“再傳令去秦州,讓虞醫士先一步上路,盡快趕來京中。”第73章 心病心藥祝雁停醒來後就一直睜著眼,怔怔望著房頂的橫梁,一聲不吭,眼角滑落的淚不斷沒入鬢發中。哪怕已經勉強自己要苟且偷生活下去,殘忍的真相接踵而至,依舊讓他痛不欲生。他知道,蕭莨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要叫他清楚,他身上到底還背負著多少罪孽,要他永遠都不得解脫。他的出生就是原罪,他不該來到這個世上,若是沒有他,皇後不必擔驚受怕,興許還能與皇帝有更多的孩子,平安將他們的太子養大,天下不會大亂,他母妃不會被牽連,蕭家人也不會出事,還有阿清,不會因他平白送了性命。蕭莨換個妻子,珩兒換個爹爹,或許他們還能活得更快活些。他這樣的人,生來這個世上,到底有何意義?渾渾噩噩最痛苦之時,祝雁停聽到有清脆稚嫩的童聲問他:“你為什麽要哭?你要死了麽?”他怔了怔,轉過頭去,珩兒就站在門邊,猶豫著沒肯進來。祝雁停呆愣愣地看著他,直到眼淚將珩兒的身影模糊,他才恍惚回神,用力抹了一把臉,掙紮著坐起來:“珩兒……”小孩有些怕,往後退了一步,但沒跟上回一樣跑走。祝雁停哽咽道:“珩兒,你怎麽來了?”小孩噘嘴道:“我偷偷跑來的,一會兒就走了,外頭的人都沒瞧見,你不要跟人說哦,不要被人發現了。”“你是,……來看我的麽?”“我才不看你,我又不認識你,”小孩哼哼唧唧了一陣,又問他,“你剛才為什麽要哭?”祝雁停慌忙將臉上的淚都擦了,勉強衝孩子擠出笑:“沒有,珩兒看錯了,我沒哭。”“你騙人!”小孩壓根不信他的話,“我看到了,你就是在哭,我都不哭的,你為什麽要哭?父親說了,哭多了的人眼睛會壞掉,你是笨蛋!”祝雁停一愣,仰起頭,將眼中的淚吞回去,不想再叫珩兒瞧見自己這副狼狽淒慘的模樣,待到心緒稍稍平複一些,才衝珩兒道:“你說的對,……我以後再不哭了。”小孩在門檻上坐下,抱著胳膊打量他:“……你要死了麽?”祝雁停怔然:“珩兒知道死是什麽意思?”“知道,父親說過的,死就是死了,死了就再也不會醒了,流血了會死,生病了會死,傷心了也會死的,你生病了嗎?還是傷心了?你為什麽要哭啊?那你會死嗎?”天真的孩童睜著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望著祝雁停,稚嫩嗓音說著一本正經的話題,連眉頭都學著大人的糾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