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睿和王倒不放肆旁的,花花腸子隻擱在那柔媚盈香的女子身上,揮霍著享之不盡的榮華,隻管把瞧上的女子一個接連一個地抬進府裏。然而多年過去,睿和王膝下竟單隻一獨子,正是平非卿,年方六歲,為王妃所出。六歲的平非卿總端著超出年紀的沉穩,與父親的性情大相徑庭,宏宣帝見過數回,笑言他是隨了母親。平非卿仰著小臉向宏宣帝回道:“回皇上,母親常教導卿兒慎思篤行,寧靜致遠。卿兒雖還不懂,但定會聽從母親的話,習文練武,修身養性,待有朝一日能為皇上分憂。”宏宣帝聞言大笑,堂堂天子竟蹲**來,在平非卿稚氣未褪的臉上捏了一捏。如此,睿和王世子平非卿便被送進文萃殿裏,同年且九歲的六皇子平懷顥一道學習。平懷瑱在殿外瞧著,堂裏平非卿眉眼認真,小小年紀一臉嚴肅,總令同歲小孩兒不願親近,到頭來還是平懷瑱陪他說話多些。日子久了,平非卿也愛聽他教訓,往腦子裏塞些太子講來的道理。平懷瑱有些話輕易說不得,暗地裏卻覺得這位宮外的弟弟竟比宮內各個都更親他,看似不苟言笑,實際心裏軟乎乎一片,是個討喜的孩子。然而皇家子弟不同尋常百姓,平懷瑱心知喜歡的不能偏愛過度,憎惡的亦不能浮於其麵,如此往來,最可長久。室內師傅點平非卿起來答了問題,平非卿不顯緊張,得了數句表揚,也得了六皇子幾個嫉妒的白眼。平懷瑱頗有興味地看在眼裏,聽著師傅日複一日的“子曰”,偏頭對何瑾弈笑道:“瑾弈你看,子都曰了,‘吾十有五至於學’,那為何這宮裏的孩子才不過五歲便都‘至於學’了?”說什麽宮裏的孩子,話裏話外不都抱怨著自己辛苦。何瑾弈無言看著他,好一會兒笑出聲來:“太子肩負重擔,子學的時候你要學,子不學的時候你也要學。”平懷瑱笑歎著搖頭。小矮子們還捧著書卷琅琅有聲,他聽了一會兒,禁不住感慨不休:“人之一生,二十而冠,三十而立。瑾弈年及加冠亦可有字,我卻始終不能有了,遺憾,遺憾呐!”何瑾弈看他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便故作老成,抿唇憋笑。“如太子這般身份,即便有字,也無人敢直呼其字,有或不有倒也無甚區別。”平懷瑱聽著這話點頭,擺著一副認可神態,卻又忽然湊近耳旁低聲哄他:“我若有字,隻給瑾弈喚來聽。”何瑾弈耳根子紅了一半。平懷瑱循循善誘,牽著他往自己坑裏栽:“我贈瑾弈‘清玨’,瑾弈難不成不肯回贈兩字?”“臣沒這膽子。”何瑾弈拱手告辭,平懷瑱笑盈盈地跟上他。文萃殿裏的幾位皇家貴子出殿歇息了,平非卿走在前頭,方下台階便瞧見轉頭望來的太子二人,遠遠地停下腳步就要行禮。身後六皇子內急,急匆匆地往外跑,從台階上滑了一下,一不留神滾下來,恰將平非卿當個肉墊子壓著。平懷瑱眼皮一跳,上前去拉,還是身後太監跑得快,眼疾手快地扶著六皇子起來,忙著替主子拍灰。平非卿也在攙扶下站起身來,手掌心磨破了點兒皮,身後完好無損的六皇子卻先他哭了出來。平非卿轉頭看一眼,小小一隻問得麵無表情:“哭什麽?”平懷顥瞪著他,見這小他兩歲的王弟眼眶都不曾紅一下,隱隱感到丟了顏麵,掛著淚珠子“哼”一聲,轉身就走。平懷瑱竟給看笑了起來,笑著,見這小孩兒已重整衣冠再向他行禮,一旁何瑾弈亦問上一聲“世子”。他托起那手掌看了看,帶著平非卿回寢殿去,臨行前瞥眼躬身在旁的太監:“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傳太醫到旭安殿來。”太監忙不迭去請,平非卿跟隨平懷瑱兩人來到旭安殿中,由宮婢伺候著換上一身合體衣裳,束發打整,等著太醫來為掌心上藥。平懷瑱見他如此年幼,卻比當年的何瑾弈更加從容不迫,處變不驚,一時忍不住問道:“小六高你一些,這麽摔你身上你不痛麽?”“痛是痛的,”平非卿如實作答,“可痛便痛了,是六皇子不當心在先,飛來橫禍總是躲也躲不開的。”平懷瑱聽來有趣得不行,摸摸他的腦袋,對這弟弟又一度感到很是喜歡。不過他知曉平非卿雖愛與他親近,卻從不曾失禮度規矩,甚至比不得何瑾弈那般無所拘束。他原本以為平非卿對諸皇子始終懷揣著敬畏之情,直到後來越發見識了這位睿和王家的小世子對當朝六皇子的態度,才察覺並非如此而已。趁著四下無人,他索性直白問了:“小六生性嬌縱,你這樣不留情麵,就不怕他對你使壞麽?”平非卿蹙著小眉毛思考了一會兒,瞧來不無擔心,可半晌之後仍搖了搖頭,無可奈何道:“不行,他老哭,臣弟實在笑不出來。”平懷瑱靠在榻上笑仰過去,何瑾弈也在旁聽得頗得趣味,一邊瞧著平懷瑱逗他,一邊慢悠悠行至書桌一側,心不在焉地摸摸鎮紙與筆擱。樂夠的平懷瑱將身坐直,玩笑作罷,還是帶著半分認真對平非卿講道:“往後縱使瞧不慣的,也閉口不說;笑不出時,也不要凝眉看他。你可明白了?不論是否明白都好好記著。”於是平非卿也不管明白與否,向他點點腦袋:“臣弟記著了。”何瑾弈耳裏聽著對話,抬眼看了看平懷瑱日趨成熟的側臉輪廓,想起他如世子這般大小時也曾簡單純粹。兩人日日相伴,竟未察覺彼此是如何一點一寸地長成了少年。如今在平懷瑱眼裏,少年何瑾弈是清漣濯玉,君子如風,殊不知於何瑾弈眼中,平懷瑱更是豐神俊朗,光煜天地。他是當朝的太子,是將來要開疆拓土的君主。如果何瑾弈能如良玉一般成為平懷瑱的賢能臣子,成為朝堂之上的助力,那麽平懷瑱必是足以藏玉納寶的厚重山石,是王朝血脈上不可或缺的根基。何瑾弈提筆濡墨,垂眸安靜地書下兩字。過不多時,太醫趕來,平非卿的手掌被好好地上了藥,又回去文萃殿裏念書。平懷瑱得空湊到何瑾弈身旁,瞧瞧他這半晌在做些什麽。何瑾弈驟然緊張,欲蓋彌彰地以手掌蓋住了書著漢字的宣紙。平懷瑱眉梢微揚,探手壓著紙張一側,妄圖將之扯出,奈何何瑾弈也不肯放手,暗暗後悔方才的有感而發。兩人較量一陣,平懷瑱不敢使力,唯恐撕壞了脆弱宣紙,隻好一本正經地盯著他道:“瑾弈再不鬆手,本太子要撓你癢癢了。”何瑾弈無言以對,心說方還誇他成熟不少,這就又耍起了幼稚性子來。他知平懷瑱敢說便真敢做,不由心虛地往後退了退。力氣稍一鬆懈,宣紙便徹底落入了平懷瑱手裏。平懷瑱就此得逞,心滿意足地審視紙上墨跡,端端正正地書著兩字——煜琅。“何人?”“一篇話本裏的……”“哪篇?”平懷瑱追問不休,還挺厚顏無恥,“我竟不知有哪個話本裏的人物能比我更適合這名字?”何瑾弈頓時好氣又好笑。平懷瑱得寸進尺:“那就多謝瑾弈贈字了?”何瑾弈索性也同他比起了臉皮,矢口否認:“臣膽小,半字未曾寫過,何來贈字一說?”平懷瑱聞言笑個不停,把那紙丟進水盆裏,眼睜睜看它溶水化沒,毀屍滅跡。“嗯,瑾弈什麽都不曾寫過,是我偷偷兒給自己安了個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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