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杏棠緩步走近,把槍口直直地抵在穆柯腦門上。一旁的副官看的著急,立馬帶人把三人圍了起來,黑壓壓的槍洞全指著季杏棠。“退下去!都把槍放下站好了,待會兒誰敢衝上來開槍,軍法處置!”穆柯對圍上來的士兵命令道,接著掏出身上的三把手槍,全丟在地上,他咧嘴一笑,沒心沒肺地說,“左右是欠你一條命。呐,讓在場的都做個證,今天你斃了我,咱們兩清。你也不用覺得吃虧,我爹最疼我,他現在身體又不好,說不準我死了也能把他帶走。”“滾。”穆柯話音剛落,若玉在他身後冷冰冰地發聲。穆柯轉過身,雙手抄在袴兜裏一歪腦袋,同他對視,他很久都沒有這樣看若玉了,看了良久除了“好看”二字再看不出什麽花樣,他把目光放遠,望向空白天際,“你可真是……除了一張臉再沒有什麽好的地方。做人嘛總還得有點自己的底線,你這樣子老子真心不喜歡,看著幹淨湊近了聞還是又黴又臭。你也別跟我耍你的驢脾氣,你配不上。我也不是替你出頭,我爹做的孽、你娘做的孽,本來就該他們自己捱。你娘死了,這槍子我替我爹來挨。你說我怎麽會一眼瞧上你這麽個王八蛋?也許就因為我倆有一脈的血,那還請你行行好,在我爹臨死前喊他一聲爹,到時候我怕他死不瞑目嚇著我娘。這輩子我認栽,下輩子我得躲得遠遠的,你說是不是?”樹枝上的鳥終是飛走了,隻剩下飄墜的秋葉,沾了雨水,脈絡清晰。穆柯稍稍偏過頭,目光又落在若玉臉上。所有的情感糅雜在一起被抻成一條長線,在一分一秒的時間流裏,越來越細、越來越飄渺,直到化成一縷煙,就那麽散了、消失了。若玉想,我就是仗著這一張臉,你對我好不也是喜歡這張臉,又黴又臭你還是喜歡,為什麽要說自欺欺人的話呢?可是“配不上”他是真的配不上了,所以在他麵前連叫囂的資格都沒有。若玉不想哭卻忍不住掛了兩行淚,他不能接受穆柯說討厭自己,可時至今日哪一步不是自己一腳一坑踩出來的。若玉抬手抹了眼淚,轉念一想那又怎樣,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就是死也要弄髒穆柯的黃泉路,誰叫他先來招惹的自己。“砰!”一聲清脆霹靂爆響,子彈從槍筒裏射出。若玉剛擦幹的眼淚,眼眶裏就湧落出豆大的淚珠子,穆柯一下撲倒在若玉胸前。若玉伸手一摸,手心立刻被他後背殷出的血染紅了,他大叫一聲,“穆柯!”若玉眼睜睜瞧著季杏棠開槍。副官趕緊讓人把穆柯架了起來,吆喝著,“快!來人!”院子裏的士兵亂成一團,擔架抬人的抬人,端槍上膛的上膛。若玉霎時臉色蒼白,步履沉重走過去揪住季杏棠的外襟,骨節攥的青白,淚眼朦朧看不清季杏棠的臉,一個勁說,“開槍……開槍……給我一槍!”季杏棠要被逼瘋了,癲狂地大笑起來。白嘯泓不知道眉頭該皺還是該舒,他不就是希望季杏棠和若玉反目成仇再無瓜葛?現在目的達到了,心裏的滋味卻不好受,他最後吸了一口強堿性的濃煙來麻醉自己,起身走到二人麵前推開了若玉,若玉踉蹌著後退兩步,季杏棠則一下全身癱軟跌倒在地。白嘯泓想把他扶起來,若玉雙膝一軟跪在季杏棠身邊,把地上的手槍撿起來塞進他手裏,握著他的手把槍口抵在自己額前,麵無表情地乞求,“很快的……你給我一槍……不會浪費多長時間……開槍……求你開槍……”季杏棠雙目無神地看著若玉,最後閉了眼皮,眼眶裏滾下兩顆淚珠。白嘯泓一掌推開了糾纏不休的若玉,把季杏棠托抱起來回了客廳。蘇少九站在一邊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不會太久,所有的痛苦都會結束。一出好戲落幕,他就要粉墨登場。蘇少九繞過頹然癱在地上的若玉,走進了客廳。白嘯泓倒了兩杯茶,一杯給季杏棠,一杯給蘇少九。季杏棠則倚在沙發上偏過頭,把所有目光都留給客廳外的若玉。今時不同往日。白嘯泓客氣地問道,“蘇督軍忙裏偷閑光顧鄙舍,有何見教?”蘇少九正襟危坐,剛才的混亂絲毫沒有影響到他。他直截了當表明了來意,“抓人。”白嘯泓暗想,杜子明的速度還真是夠快的,不過半月就和蘇少九勾搭成奸,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他們以為有了那些把柄就能扳倒自己未免太天真,他們想和自己鬥還嫩了點,所以他並沒有表現出慌亂,從容不迫地說,“抓人?敢問督軍師出何名?又要抓誰?”蘇少九慢條斯理直言不諱,“本來這個事情不歸我管,可是我剛上任風驟雨急裏站不穩腳,一群老東西虎視眈眈等著拉我下馬,我這才亟於攬下這個事情。當然,我不會憑空捏造事實,抓的是你們白公館的人,罪名可就重了——你們白公館有人通匪,赤f。”白嘯泓聽到這個理由,不由地笑了兩聲,“赤f?那督軍可要查清楚了,世人皆知我白某人隻給蔣公辦事,結交的都是國民 黨派,也是靠這點關係上位,別說沒有必要刀切豆腐兩麵光,就是想攀赤的高枝也找不著門路。”院外,若玉抱起五月那隻巴掌犬漠然消失在季杏棠的視線。季杏棠如夢初醒,待到聽到赤f二字清醒無比。蘇少九拍拍手,身後那位穿西裝的秘書長遞給他一個檔案袋。蘇少九把檔案袋推到白嘯泓麵前,笑裏藏刀,“還請白先生好好看看,到時候別說抓錯了人。”蘇少九勝券在握,白嘯泓泰然自若,隻有季杏棠這裏劍拔弩張。在白嘯泓查看檔案地時候,蘇少九說道,“白先生不會不知道,現在上海灘魚龍混雜,上海最高的天線在國際飯店頂上安著,整天發接各種電波,別說是軍統的人,就是太平洋上,一堆譯碼員都在那兒豎起耳朵收聽每個電符,然後分析破譯。有些人背地裏使些小九九,暴露馬腳很容易。”白嘯泓實在驚愕,這份檔案很詳細,時間地點情報內容悉數清楚,這倒沒什麽,可是地點全來自一個地方——季杏棠在薩坡賽路的新房。白嘯泓不可思議地看著季杏棠,這種不可思議不是說他通匪或者私藏赤f,而是他還是有事情瞞著自己,還是這麽危險的事情。蘇少九的意圖也顯而易見,白嘯泓不可能把季杏棠供出去。這次,名為處公,實來報私。季杏棠不知道哪裏沒有處理幹淨讓人抓住了把柄,好在瑾娘已經隱姓埋名,但是這下麻煩大了。還不等他說話,蘇少九站起身,眼裏寒光一閃,“白先生看好沒有?還請你跟我們往特工部去一趟。”“帶走。”從頭到尾蘇少九都沒有看季杏棠一眼,因為他知道最後大獲全勝的一定是他。第85章 轉眼成空天色暗下來,熏黃的月亮被小塊烏雲掩住,像是手裏的玉鍛刺繡被彈落的煙灰燒焦了一塊。若玉躺在床上,五月蜷在他枕邊,到了這個時候叫他生無可戀,他想睡一覺,睡一覺就不醒了。出了這檔子事,林驥昌被林錦笙氣的差點要了老命。一開始看見林錦笙被打的鼻青臉腫折了半條命,二話不說帶著人鬧到了穆如鬆那裏討公道,可那兔子不是別個,是穆如鬆沒見過麵的親生兒子,鬧到現在他一張老臉沒地方放,就隻好讓林錦笙跟著他哥去浙江跑一筆生意避避風頭。林錦笙大半夜從外麵回來,不想回家受他爹娘的嘮叨就跑去了英租界。本來天寒地凍困倦不堪,回來一看若玉正躺在床上睡覺,立馬迫不及待地鑽進了被窩,把冰涼的手拍在若玉的臉把他叫醒,“噯,你怎麽還在這兒。”若玉被突如其來的冷意凍醒,睜眼看見林錦笙,不耐煩地翻身把被子卷走,在睡意中有氣無力道,“滾。”林錦笙抓著若玉的肩膀把他的身體扳過來對著自己,若玉剛翻了身,一滴東西掉在了他臉上,是林錦笙的鼻血。林錦笙鼻腔被風吹的冷徹,血滴在若玉臉上才發現自己又流了鼻血。他低聲吼一句操,忙從抽屜裏找出手巾捂住了鼻子,“這個月第四次,有完沒完!”若玉伸出兩根手指頭抹了臉上的血,看著手指上的血痕冷不丁說,“你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明天趕緊找個洋大夫診一診還能活多久。”林錦笙擦著鼻血,嗤笑一聲,“去你媽的不治之症,少爺我這是富貴病,火氣太盛!”若玉沒再搭他的腔,昏沉沉閉了眼。林錦笙隨手扔了手巾,胡亂地脫了衣裳就摟著若玉親嘴,“泄了火再睡覺。”若玉直接咬住了他的臉,一口咬出了血印子。林錦笙別的不怕,就怕他動嘴,這會兒猛地彈坐起來,捂著臉疼的嗷叫。“再亂咬牙給你撬了!他媽的屬狗!”隨即林錦笙又嬉皮笑臉起來,哈巴狗一樣從後麵摟著若玉拱他的頸窩,“乖寶貝兒!你別老是呆在家裏啊,世叔不是想見你嘛,你家開礦場富得流油,敲他一筆夠我們快活個一年半載。到時候我們還用得著打盧瑾郎的注意嗎?那小子不安好心,什麽人體藝術展覽,分明就是個下三流的色胚子!”林錦笙捏了捏若玉的臉,“別不說話啊,反正簍子都讓你捅出來了,你和你哥那點破事兒讓人添油加醋傳的沸沸揚揚,要不是和道上有點關係,說不準都成桃色新聞上報紙了。不過,你猜我爹怎麽說?哈,他說你這模樣男扮女裝也嫁的出去,省得叫世叔發愁。你名聲這麽臭,算我吃虧娶你成不?啊?乖老婆!”若玉懶得開口,和這個掉錢眼裏的人多說一句他都覺得浪費口舌,“林錦笙,你可真是個人。想娶老婆?去娶死人吧!”林錦笙交叉手臂枕在腦後平躺下去,“你這三少爺譜大的很,仗著我不敢動手整天訕著張臭臉給我看,還叫你白吃白喝賴上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海上拾遺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羹一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羹一瓢並收藏海上拾遺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