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仿佛沒有盡頭,白嘯泓頭暈腦脹全身脹痛,用那隻殘手往懷裏掏,掏出那把槍,讓一切都結束。蘇少九看著他趴在地上摸索,一腳踹在他臉上讓他翻了個身,白嘯泓嘔了口血,手裏的槍摔了好遠。蘇少九停手以後,好奇地撿拾起來,是把水果刀,想起季杏棠削的梨子看見上麵的兩朵海棠花,蘇少九哼笑一聲,“死到臨頭還念念不忘?真不要臉!”蘇少九想湊近仔細瞧一瞧他的狼狽樣,滿是血腥和酸腐氣的辣椒水讓他惡心,他指揮兩個獄卒把他扒光。白嘯泓身前身後都是紅腫的鞭印,蘇少九一腳把他踹到了布滿碳灰和結了蜘蛛網的牆根,“不僅臉皮厚,全身上下的皮都挺厚!”隻一瞬間他又來不及管有沒有把他鞭的皮開肉綻,心口的紋字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蘇少九拿著刀緩緩走進,露出惡狼一樣的神情。那是心口,刀子紮下去會死的地方。白嘯泓始終一言不發任他擺布,現在蜷腿貼著冰涼的牆壁,死死捂住心口,這個地方不能讓蘇少九碰,不能染上俗世的戾氣。蘇少九雙眼猩紅,用刀子狠狠戳他的手背,喝令道,“鬆開!”白嘯泓隻是捂著,越脫力捂的越緊,他一張口,牙齒上浸滿鮮血,往蘇少九臉上呸了一口,耗盡力氣說,“你連看看都不配!”“我不配?”蘇少九命令獄卒,“把褲子也扒了。”蘇少九找了一根碾好的細鐵絲,另兩個人用繩子把白嘯泓的手腳套攏住。蘇少九把鐵絲硬紮入他的生殖器,他終於疼的慘叫出來,吐了一口血再沒能說出一句話。蘇少九趾高氣昂地看著他,用那把刀子狠狠地在他心口交叉劃了兩刀,“廢物!”蘇少九恨不得把大牢裏所有的酷刑在他身上用盡,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血腥讓他眼前發黑,他有些倦了,摘了髒兮兮的手套砸在他臉上,吩咐道,“把人收拾幹淨養一養,別讓他死了,明天晚上拉去亂葬崗活埋。牢房記得拾掇幹淨,赤f越獄逃了。”蘇少九出了牢房,天空終於兜不住雪的沉甸甸,雪飄起來,越下越大,他一個人越走越不知去往何處。沒有蘇其正、沒有白嘯泓,一夕之間他的生命仿佛都枯萎了。他先是在寒風飄雪中苦笑,接著跪在地上仰天大笑,聲音越來越響徹……第89章 以命換命若玉的命全亂套了,因為穆柯,因為季杏棠。心中之所想的結果亦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他認定代替季杏棠去和蘇少九周旋就是最好的打算,所以若玉僅在穆家待了一天就去找杜子明。杜子明聽了若玉的想法,頹頹一念荒唐便不再理他。若玉胸中憋火就要和他理論,哪知剛到他跟前,腳步彈軟若簧一下後栽在地。若玉不怎麽說話,一張嘴就在杜子明跟前叫囂,睡著的時候才像貓兒一樣安閑。外頭下著大雪,狹長的床簾縫使房間裏有一束昏沉的光影,他的呼吸漸漸深長,湊近了聽得到噝兒噝兒的呼吸聲。此刻他成了一個弱美人,還是一個抑鬱寡歡,無依無靠的弱美人。杜子明在廊前看著晦暗的鵝絨大雪,轉眼間院裏的花木都被覆上一層白。他很冷,把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裹成冬瓜,那隻白兔就蜷在他腹前,用軟綿溫熱的肚皮蓋住他的手掌。山寺幸裝作陌生人的樣子,端了一杯熱茶,看著茫茫的雪,飄忽地說,“先生,進屋去罷,水汀有暖氣。”那聲音飄忽的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山寺幸不過是杜子明撿來的小醜。他是一個日本人卻從來沒有去過日本,他的祖輩父輩早在上海開埠的時候就來到中國,靠著茶商生意在中國有了立足的一席之地。母親抽大 煙膏子使家道中落,不堪重負,父親一把大火想把一家人全都燒死,他命硬逃過一劫,臉卻被燒壞了,再沒有美醜,隻是個無相人。他的中文很好並且從老藝人那裏學了捏皮麵變臉的手藝。那天差不對也是這樣濕冷的天氣,往後杜子明也是這樣把他藏在亭寰閬苑裏,對他說,想出去的話看誰不在就變成誰的樣子。山寺幸活的像個老鼠,可又不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露餡的時候也隻悶聲就跑。他在杜子明身邊話很少,更多的時候兩個人都保持冷漠。直到老頭子遣了門徒出去,自己換了洋房,這處老宅隻剩他們二人。還是冷漠,隻是這點冷漠已經讓人習以為常並不尷尬。他身邊沒有其他人,隻有杜子明一個,杜子明很冷,他也願意相偎著,肉貼著肉,夏天暖他冷汗浸透的身軀,冬天暖他寒氣沁透的身軀,像他的白兔。有一天他覺得自己也病了,因為他對這具病掉的身體也會產生衝動,又或者在看見白嘯泓對季杏棠的所作所為讓他更加衝動,但是這樣的身體也許會壞掉。在夏天的烈陽裏,山寺幸陪他在藤條床上曬太陽。他一條腿橫斜在榻沿上,一條腿屈壓在臀下好讓杜子明枕著,給他念詩或者讀報紙。曬的久了,山寺幸像是被水洗了一樣,他是熱;杜子明也像是被水洗了,這個溫度卻很舒適。脖子上有一圈汗,杜子明解開衫前的扣子,胸前那點紅尖,周圍極細小的茸毛在陽光的曝照下暈成日光的虛輪。山寺幸看著,全身上下唰地出了一層微汗,這汗比日曬還要熱,再接著渾身的血管都在汩汩跳。他把手放在杜子明臉上,先是很涼的皮麵,不一會兒就感覺到熱,他也是有溫度的,那麽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有心理和生理需求,可他不喜歡自己,畢竟自己沒有臉,不知道算不算人,他收回手,想到這兒所有的熱都涼了。他最喜歡誰呢?最喜歡阿棠,見到他總是笑的最開心。他固執地想,杜子明喜歡的不多,他喜歡的自己也要放到心尖上護著,從此他的心裏隻有這兩個人。後來若玉出現了,杜子明利用他,他就跟著杜子明利用他;杜子明和善待他,他就跟著杜子明和善待他,久而久之他的心裏若有若無有了三個人,他的心太小了,也隻這三個人。一個在臥房裏睡覺,一個被迷暈在客房,一個在自己身邊。杜子明把目光放遠看向天穹,“我想看看這梅紅鬆綠。”“都被雪蓋住了。”“真正想看花看柳的人,哪裏都有無邊春色。”山寺幸的心頭有一陣寒風卷著雪花飄過,是他自己癡心妄想了。杜子明呼了一口寒氣,讓山寺幸推他進屋,他想去看看若玉。他的動作很輕,若玉還是醒了。他第一眼看見了墨白,他站在杜子明跟前摸白兔。若玉赤腳下床把墨白拉到身後,疑惑又害怕,“他怎麽在這兒?”墨白仰頭眨眨眼,稚氣地說,“爸爸送我來的,他現在在床上睡覺。”墨白又蹬著腳跑到杜子明身邊,臉貼在他膝蓋上用頭拱白兔。杜子明摸摸他的腦袋,笑著說,“好了,你抱著它去外麵玩兒罷,桌子上還有糖果。”若玉腳跟又軟了,看見墨白出去才坐在床上。他要喝水,山寺幸遞給他倒了一杯溫茶,若玉咕嚕喝了兩口,“你把他們弄來幹什麽?”杜子明笑微微地說,“墨白說是阿棠送他來的。阿棠把最後一處宅子也賣了,嘯泓還在牢裏,你還是趕緊回去不要來趟這趟渾水,或者你想在我這兒住幾天也可以。”若玉沉默一刻,斜著眼角瞥他,“你到底安的什麽心哪?你知不知道他做的什麽打算?你讓他去給人當姘頭?把他往死路上逼?”杜子明說,“那你呢?把你送到蘇少九身邊與虎謀皮。你是要找機會殺了他,以命抵命伏了法?還是委曲求全變成阿棠陪著他一輩子?梓軒,你就是你,他就是他,裝的再像還是會有破綻,我不想看著你把自己搭進去。至於阿棠,船到橋頭自然直。”若玉悲愴起來,他糟蹋穆柯的真心,再沒有什麽臉麵說喜歡他,他唯一的牽掛莫過於此,他也不喜歡自己了,了無牽掛。若玉跪在杜子明麵前,垂著頭央求,“天保哥,我知道你不會害季哥,可是眼下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從我來到上海一直聽你的話,你就讓我自己做一次打算。你知道我對不起季哥,要是能替他擋這一劫,我心裏也會好受一些。”若玉拉住了他的手,“天保哥,求求你,你讓他帶著墨白帶著白嘯泓走罷,去哪裏都好,離開上海,往後的事都是他們自己的造化。等他們安全了,我還可以替你做事。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露餡,季哥的習慣我全都知道的,我除了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原來是因為他根本嚐不出味道。”若玉又把額頭抵在他手掌,“這個時候你不要糊塗,求求你……求求你……”杜子明輕緩地喘了口氣,合掌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發旋沉默不語。良久才道,“那都是上輩子的恩怨,你沒有對不起阿棠,阿棠是一根筋可他不會恨你。地上涼。”若玉搖著頭不願意起來,“不,你把季哥弄到這裏來就是為了不讓他去做傻事,可白嘯泓要是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的啊。”“我巴不得他死呢……”他虛弱慵頹的聲音傳來,那樣與世無爭那樣凜冽刺耳。杜子明轉著輪椅離開,若玉抱膝坐在地上,一切都完了。他記得季杏棠說過,白嘯泓要是死了他自己也是斷然不能獨活的。山寺幸跟在杜子明身後離開,他知道杜子明的本意,有人願意給他在督軍身邊做臥底,何樂不為?這個人也不過是俗世裏惺惺作態的斯文敗類,他早就盤算好了這一天,等著若玉來求他。季杏棠被迷暈在房間裏,山寺幸戴上白色橡膠手套,塗了酒精,撚住一小塊皮肉揉捏。若玉在一旁看著靜臥的季杏棠,恍如隔世,不過一夜他就能徹底變成他的樣子,到時候世上再沒有白若玉也沒有殷梓軒,一切都結束了。若玉和季杏棠並排躺在床上,那些偽造的皮麵在山寺幸手裏無端變換,他再時不時在自己身上劃個小口子把疤痕狀的東西嵌進皮膚裏粘牢。若玉抓著季杏棠的手,拇指在他手心裏磋磨,囈語一樣開口問道,“你知道杜子明他想幹什麽嗎?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山寺幸心裏總在想,殼子隻是一個殼子,能顛倒眾生禍亂世間的是這殼子裏的人心。人心又被殼子包裹住不見天日,換上誰的殼子就是誰,那還有多少愛恨放不下呢?恨一個人,恨到他死便是終結;愛一個人,即便他死亦是永恒。有人看的開,有人看不開。蘇少九被人背後捅了一刀,深入骨髓,痛讓他餘生不想再善良。誰又知道杜子明在想些什麽?山寺幸輕飄飄答一句,“那口棺材不是給你準備的。”“也總不會是給他自己……”“你想這些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