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被戴上手銬腳鐐押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鐵門打開,幾名金衣衛攙著一個頭戴獅頭麵具渾身受縛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 待他們走到石牢中間時,金衣衛們這就打開了麵具,取下了那男人麵上的束縛。 “越星河!”看到那男人緩緩睜開了一雙碧眼,嚴墨麵色一變,咬牙切齒地狠狠念出了仇人的名字。 越星河神情鬱卒,他雖然答應了陸逸雲甘願受任何責罰,但是這終身囚禁之苦卻是他最不願意承受的。 看到之前陸逸雲提過的嚴盛之子也被關押在甲字監房,越星河倒有些吃驚,看來這小子還真是犯下了不小的罪過。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麵。”越星河戲謔地笑了一下,他身上的束縛也被人所解開。現在的他武功盡失,金衣衛們也不再忌憚。 “沒想到你還活著!”嚴墨總以為越星河逃不過一死,他滿心惱恨,若非他被人緊緊抓住,隻怕此時便要上前與這仇人拚個你死我活。 越星河知道這小子對自己的始終耿耿於懷,而陸逸雲也正是因為愧對這個小子所以才會下定決心讓自己“罪有應得”。 “年輕人,莫氣惱。我的武功已廢,且又被你們穀主判了終身囚禁之刑,此生注定要死在這地牢裏了。嗬嗬……看到我如今這個樣子,你還覺得我活著會比死了好嗎?” 越星河苦澀地笑了笑,他之所以會破天荒地對嚴墨說這些,也不過是想幫陸逸雲一點小忙,既然這個人這麽恨自己,那麽讓他知道自己的慘狀,說不定也能平複些許那顆仇恨的心。 果然,嚴墨原先憤恨的眼變得漸漸有了笑意。 “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日!隻是沒能親手折磨你,委實有些可惜呢!是啊,讓你一死豈不便宜了你,你這種惡賊就該活著受罪!” 越星河聽了嚴墨這般譏嘲,倒也不氣惱。 他隻是淡淡一笑,轉過了頭,對金衣衛說道,“快押我進去吧。也是時候讓我好好贖罪了。” 嚴墨冷冷地盯著越星河被帶入了最為隱秘的甲字監一,眼看著大仇人再次被永禁其中,他的心裏也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陸逸雲那麽愛越星河,卻仍是將對方廢了武功關進此處,不知他該是怎樣的難受。 金衣衛們將越星河關入甲字監之後,隨即又上前架起了嚴墨,對他說道,“我等奉穀主之命,將你釋放。” 什麽?!陸逸雲居然要放了自己?! 嚴墨吃驚了一下之後,慢慢平靜了下來,也是……那人最是忍讓心軟,即便自己幾乎毀了他,幾乎毀了風華穀,但是一旦念及自己乃是他結拜大哥之子,也是難以下手。 他神色恍然地往前走去,回想起自己為了報複而對陸逸雲百般陷害折磨,眼睜睜看著那個身為自己義父的男人被酷刑逼虐,卻不曾維護過他絲毫,反倒是對方百般維護自己,到現在更是放過自己。 正在他思緒糾結之時,梯道前麵一陣鐐銬的聲音讓他不由抬起了頭。 他竟看到陸逸雲被捆綁著押了下來。 “墨兒。”陸逸雲看到嚴墨,不由停了腳步。 嚴墨麵色複雜地看著他,倔強的性情卻讓他嘴裏無法對這個曾被他狠狠傷害的長輩說出一聲歉意。 “我和越星河都對不起你父親,我們也不敢乞求你的原諒。隻不過,現在我和越星河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還望你放下心中仇怨,日後好好做人,不要再做出辜負你父親聲譽的事情。” “你沒資格教訓我!你這樣的苦肉計又是做給誰看?”嚴墨猜不出為何奪回了風華穀穀主之位的陸逸雲會像個犯人一般被押到這石牢之中,再聯想剛才越星河那番,他幾乎篤定這是對方的苦肉計。 “我是真心向你道歉。以後,義父便不能再見到你了,曾經答應大哥要好好照顧你,卻未能做到,這實在是我平生最為遺憾之事。出去石牢之後,你可以選擇留在風華穀,也可以選擇離開,不管你去哪裏,我都希望你可以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為天下正道出一份力,我相信,這也是你過世的父親最大的願望。” “你,你這是要去哪裏?為什麽說再不能見到我了?” 看著陸逸雲又開始邁開步子,拖動起鐵鏈嘩啦啦作響,嚴墨終於忍不住問道。 陸逸雲從他身邊緩緩走過,並不回頭,嘶啞的聲音低沉卻堅定。 “我身上背負的罪孽,不比越星河少。我既然判了他終身囚禁,自己卻也不能逃過同樣的懲罰。從今以後,除非我們死,否則這世間的陽光再不會照到我們這兩個罪人身上。你且放心,你所恨的人,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上了。” 嚴墨的呼吸一下變得急促起來,他沒想到陸逸雲為了贖罪竟會做到這一步。 耳聽著陸逸雲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嚴墨終於忍不住回頭輕輕喚了一聲義父,隻是那人回應他的隻有沙啞的一笑以及決然的背影。 越星河倒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有人給自己送吃的來了。 想到陸逸雲竟真地對自己這麽殘忍,他的心裏便有一些煩悶,莫非對方真地不知道終身囚禁乃是比死還殘忍的懲罰嗎? 大概是因為他武功已廢的緣故,送飯人也不像以前那般隻敢打開小門送入,而是直接打開了牢門進來。 “放在桌上吧。”越星河躺在床上,悶悶地說道。現在就算送山珍海味進來,他也沒有胃口。 隻是讓他奇怪的是,牢門很快關了起來,而之前進來那人似乎也沒有離去。 武功被廢之後便連五感也逐漸減弱了嗎?越星河自嘲地歎了口氣,緩緩坐起身來,突然,他的碧眼猛然圓睜。 一個熟悉的身形就那麽斜斜地被夜明珠投影在地麵。 “床有些小,不知道睡我們兩個會不會太擠。” 嘶啞的聲音裏仍是滿滿的溫柔,越星河激動得不敢轉身,卻隻感到身後那人慢慢逼近,然後從後麵緊緊抱住了自己。 “你……莫非不做穀主,來做雜役了?” 陸逸雲親了親越星河因為激動而有些僵硬的麵頰,在對方耳邊低聲說道,“我愛上你這樣的罪人,自己也難免沾染一身罪孽。所以,我來陪你終身囚禁。” “混賬!” 越星河急促地喘了口氣,身體微微一顫,原來陸逸雲的手已悄然滑入了他的褲子裏。 他身子一軟,一下就被對方壓在了床上。 看著陸逸雲那張溫柔的笑臉,越星河反倒是心生酸澀,他實在不舍得讓陸逸雲也陪自己受這樣的苦。 “你這個傻瓜。” 陸逸雲凝注著越星河褪去狠戾的麵容,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那個與自己真情相交的年輕男人,他微微眯了眯眼,低頭便深吻了下去。 越星河順勢摟住陸逸雲的腰,兩人的身體隨即翻滾在了一起。 有生以來,這是越星河第一次發自內心地不願離開這間石牢。 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哪怕被終身囚禁到死,他也再無畏懼。 作者有話要說:_(:3」∠)_!這才是正文完,對不起……就大家自行腦補無所事事的穀主和教主會在石牢裏幹些什麽強身健體的活動吧! 112、霍青番外之上 皇宮之中,已過三更,當朝天子的寢殿之中仍是燈火通明。 霍朗的麵前擺放著從北地前線由龍躍派人快馬加鞭送回的一封密信,據說這是霍風死前特地令人送出,說是隻能交給自己看的信。 信的內容霍朗已經看過了,霍風在信裏麵詳盡地敘述了霍青是並未真正背叛的來來去去,而他又是怎樣為了激怒霍朗親手處死霍青散布出了怎樣的流言蜚語。霍風自知將敗,自然不會放過有意背叛故意消耗北地軍實力的霍青,所幸,他拿卑劣的陰謀在與霍青本就有間隙的霍朗手中終被成全。 鍾阿奴小心翼翼地看著霍朗布滿血絲的雙眼,自從對方聽他讀了信之後,便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坐了足足四個時辰。 他真是怕對方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會突然崩潰也說不定。 雖然這些年來,他奉霍朗之命對霍青多有折磨淩辱,可他也看得出,霍朗的眼底對那位淮南王並非隻有仇恨。 隻是兩人之間既已勢成水火,而霍青的母妃又確實欠了霍朗一條人命,這又怎麽叫霍朗放棄生母之恨,與仇人之子再如以往那般平靜相處呢。 看著桌上的大紅袍又冷了一杯,鍾阿奴壯起膽子,欠身說道,“陛下,明日還要早朝呢,您要不要先去歇會兒?” 霍朗緊繃的神色微微一怔,滿臉露出茫然,他低頭又看向了那封布滿了霍風惡毒字眼的信箋,輕輕地閉上了眼。 如今,自己身為一國之主,擔負著天下大業,豈能因為區區一封叛匪的逆信而自亂陣腳。 他不除掉霍青,難保有一日霍青會傷害自己,皇室之中兄友弟恭終究是一場戲,這個世上隻有母妃值得自己信任,可惜她卻被霍青的母妃奪去了性命。 所以,不管霍青是否真地背叛,自己總能找到處死他的理由。母債子償,也算天經地義! 而這封或可洗清霍青罪行的信就算是真的,他也絕不會替被自己下令處死的叛賊洗刷冤屈,一旦為霍青洗冤,隻會徒然讓淮南王這三個字在百姓心中更為崇高,自己的聲威必然嚴重受損。說不定霍青舊部甚至會因此再掀叛旗,剛剛從戰亂中穩定下來的國家,需要的是休養生息,一切不穩定的因素都必須被遏止! 霍朗睜開眼,之前目光裏的脆弱與茫然已盡數消失。 他拿著霍風的密信,起身走到了香爐邊,將密信的一角點燃,然後扔進香爐裏任它燃燒殆盡。 鍾阿奴吃驚地看著這一切,一時也不知霍朗的舉動為何。 “淮南王霍青謀反一事坐實,死有餘辜。霍風故意散布謠言,蠱惑人心, 不足取信。你且替朕傳出話去,從今以後,朕不想聽到任何替淮南王喊冤的隻字片語!”霍朗燒掉了密信,轉過身去麵向了放在自己坐榻邊的修羅跪像,緊皺的眉宇之間似是在強忍著某種異樣的情愫。 “奴婢遵命!” 鍾阿奴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他已明白了霍朗的決斷有著怎樣的深意,而他也明白了當初本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霍青為何會敗在這個弟弟手上。 人死了,聽說都會去黃泉,可霍青卻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那日便鞭刑處死之後,幽魂在自己被霍青下令曝屍的屍體旁待了三日,他看見路過的行人,有的會朝自己的屍體投來恐懼的神色,也有的會投來幸災樂禍的冷蔑的神色,亦有人會隱忍地對自己露出一絲同情。 霍青麻木地看著那些來去匆匆的身影,直到他的屍體被解下來之後,他的幽魂才終於慢慢移開了腳步。 是時候離開了,他短暫的一生已經曆了太多的挫折與磨難,受過了太多的屈辱與痛楚,這個人世已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人和事。 一條黑暗的路,霍青覺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甚至他心裏開始納悶為什麽沒有牛頭馬麵來接引自己,莫非自己這樣的罪人,便連地獄也不願接納嗎?突然,前頭出現了一個隱約的光點,霍青微微地笑了笑,想必前方就是地府黃泉了吧,去了那裏,那麽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可以永遠忘卻今生的痛苦,來世遠遠地那個離開心狠手辣的弟弟。對方雖然把自己的屍體製成了鎮墓陶俑,但是卻無法拘束自己的靈魂。 光點越來越大,被那光芒照到身上,霍青甚至覺得有一絲舒服。 他閉上了眼,緩步朝光暈的深處走去,心中一片寧靜與祥和。 “啊,這小子怎麽了?不會真死了吧?” “不,不會吧!他好歹也是皇族子弟,雖然圈禁在此,但是要是真這麽不明不白死了隻怕上麵也會有人追究啊!” 霍青睜開的眼時候,耳邊聽到了兩個尖銳的聲音,他原本毫無感覺的魂魄不知為何變得異常沉重,甚至一陣發冷。 “快看,他睜眼了!沒事了,沒事了!快去弄點藥給他灌下去,省得真死了!” 一名內監打扮的男子喜悅地指著霍青,趕緊催促起了身邊的另一名內監。 霍青張了張嘴,嗓子一陣幹啞,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身體卻酸痛異常。 那內監見狀,急忙將霍青扶了起來,又把一隻破碗遞到了對方的嘴邊。 “來,喝點水。你這小子剛才可嚇死我們了!” 霍青喝了點水,茫然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內監,從對方的瞳仁裏竟看到了一張少年的麵容。 那是他自己嗎?霍青不得而知。 他焦慮地左右張望,終於看到了一塊蒙塵的銅鏡碎片丟在地上,當即便要掙紮著爬過去。 “哎,你做什麽!別亂動啊!” 霍青不顧對方勸阻,執意要爬過去拿起那塊銅鏡,他的心裏充滿了疑惑與不解,甚至是緊張與不安。 為什麽,為什麽死了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間?是不是老天爺覺得他上輩子受的懲罰還不夠,所以還要自己接著受罪? 皇族子弟四個字已是讓霍青極度的不安。 當那個內監拗他不過,將破碎的銅鏡塊拿來之時,霍青這才看清楚了自己現在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