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魚兒!” 謝玄衣自然不會認錯謝潛魚,他看到對方赤身裸體地被謝玄衣抱在懷裏,身上不斷有鮮血滴下,丟了手中的煙杆便迎了上去。 “抱歉,皇兄,是我對他照顧不周,以至於讓展翔傷了他。” 謝蒼穹愧疚地低下了頭,任由謝玄衣將謝潛魚搶到了懷裏。 他歎了口氣,目光落在謝潛魚蒼白的臉上,心中第一次希望這個怪物弟弟可以多撐片刻。 謝潛魚的金眸之中氤氳著一泓迷茫的水色,他顫抖著雙唇,嘴角努力掠起一抹微笑,看著緊抱住自己的謝玄衣,輕聲喚道,“二哥,你還活著,真好啊……” “是啊,二哥還活著!小魚兒,那你也要活著,知道嗎?”謝玄衣苦澀一笑,忍不住將謝潛魚抱得更緊。 謝蒼穹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幕,心中莫名有些酸澀,從小到大,他自問自己是所有皇子中對謝玄衣最親近,也最愛慕他的人,這份感情並非隻是因為他們乃是一母同胞,而因為他心中深藏的愛戀。 然而謝玄衣對誰都很好,也樂於接受許多人的愛意,甚至是廣布他的愛意,卻獨獨不肯愛上自己。 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將死之時,才能讓這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哥哥愛上自己? 謝蒼穹輕輕一歎,黯然地轉開了頭。 “哥,抱歉……我傷過你……” 靠在謝玄衣的懷中,謝潛魚的神智似乎越來越混沌,他費力地將留著銀色長指甲的手慢慢抬了起來,輕輕撫在謝玄衣的臉上。 謝玄衣見謝潛魚傷勢沈重,似乎已毫無生機,哪還計較當初受這兄弟的背後一箭。 他反手握住謝潛魚撫在自己留上的手,竭力安慰他道,“已經過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兄長沒怨恨過你,要是當年我能好好照顧你和潛龍,或許也不會讓你們落到如此地步!” 謝潛魚聽見謝玄衣這樣說,伸手一把攥住了一直掛在胸前的那枚小小的龍形骨雕,那是謝潛龍死後,謝玄衣用他的遺骨差人雕製之物,雖然謝潛魚一直不知道弟弟的死訊,可他卻從未將對方真正忘記。 彌留之際,謝潛魚的心中猛然想起了那個眉目如畫的弟弟,他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對方了,他曾發誓要好好保護對方一生一世,但是最後卻因為他的軟弱與自咎而使兩人都陷入不堪的境地。 這一生,他對不起謝玄衣,更對不起謝潛龍。 然而,往事難追,遺憾難償。 驀然之間,謝潛魚的金眸色澤黯淡了下去,撫在謝玄衣麵上的手也緩緩垂了下來。 謝玄衣看他閉了雙眼不再動彈,忍不住抱緊對方的屍體。 “小魚兒,是為兄害了你!” 謝蒼穹站在一旁,聽見謝玄衣發出隱隱的悲戚聲,自己的心中亦是一番酸澀。他上前單膝跪在了謝玄衣的身邊,低聲勸道,“皇兄,事已至此,還望你節哀。” “我們都是兄弟,何苦如此相逼!” 謝玄衣抬起頭來,眼眶中果然已是淚光閃爍,他想起自己與謝蒼穹,謝潛魚,謝潛龍乃至謝展翔之間本是手足兄弟,到最後卻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皇兄……”謝蒼穹內心暗自悔愧,隻得低頭不語。 忽然他聽見謝玄衣長歎了一聲,“罷了,一子錯,滿盤皆輸。我的確不是做皇帝的料,這個皇位一早就該讓給你,去做個閑雲野鶴之輩。” “皇兄!” 謝蒼穹麵色一變,更感悲戚,他從後麵一把摟住謝玄衣,千萬言語隻在心底。 “你說過放我和小魚兒走的。” 謝玄衣淡淡一笑,扭頭看了眼緊緊靠在自己背上的謝蒼穹,又將他的目光溫和地落在謝潛魚的麵上。 “這一次,哥哥再也不會丟下你了,小魚兒。” 謝玄衣的手指細細地描摹著對方堅毅而粗獷的容顏,想起自己以前總是嫌棄這個弟弟長得凶惡難看,雖然還是作為兄長對他有所關愛,但實際上,又與其他傷害排斥謝潛魚的人又有何區別。 沒有。 一字一句,一言一行,謝玄衣都是為了謝潛魚這個怪物。 他的心裏沒有自己。 謝蒼穹的手慢慢地鬆開了,他站起身來,神色中一片近似絕望的冷靜。 “皇兄,你要什麽時候離開?我會為你準備妥當。” 留不住。 不管是愛,還是恨,自己都留不住謝玄衣的心。 不如趁對方沒有恨自己的時候,放手吧。 方才還是昏暗的天空,如今已是烏雲密布,很快就開始下起了雨。 謝蒼穹站在謝玄衣身邊,仰首望天,也不知眼裏流出的是雨,還是淚。 而就在此時,謝玄衣已悄然抬首看了寂寂無語的謝蒼穹一眼,但他很快就轉了過去,嘴角隻有一抹苦笑。 他知道自己永遠都無法忘記被謝蒼穹篡位之後所受的傷害,雖然他曾經也對這個弟弟十分感激,乃至也隱隱有幾分愛慕,但是謝蒼穹那過於強橫霸道的愛讓他亦是不堪重負。 “明日替我備齊車馬,我就帶潛魚一起離開吧。” “知道了。皇兄,進屋去吧,下雨了。” 謝蒼穹扶住謝玄衣站了起來,他點點頭,抱著懷裏的謝潛魚朝屋裏走了去。 “這些年,多謝你了,兄弟。”謝玄衣走在細雨中,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平靜的訴說之中早已沒有恨與愛。 第97章 謝玄衣將謝潛魚的屍體抱到了床上,既而去端了盆水過來,細心替他擦拭去滿身的血汙。 胸口上的兩處劍傷才是致他於死地的關鍵,謝玄衣看著那兩處猙獰的傷口,不難想象謝展翔是懷著怎樣的恨意故意避開了謝潛魚重要髒器,慢慢讓他受盡折磨,血流而亡。 許許多多的悔恨,此時已然無用,謝玄衣輕歎了一聲,環手抱住了謝潛魚的身體。 大概是剛死不久,謝潛魚的身體並不冰冷,甚至還帶有一絲暖意。 外麵的雨聲淅淅瀝瀝,輕輕敲打在謝玄衣落寞的心間。 他上了床,躺在了謝潛魚的身邊,手依舊摟住了對方的脖頸,那火紅如血的長發是那麽耀眼那麽漂亮,讓人不禁想起身為鷹揚戰神的謝潛魚也曾有過輝煌。 明天就要離開了,帶著愛與恨,然而除開了愛與恨,自己還剩下什麽? 謝玄衣的內心一陣空茫,他貼近了謝潛魚的身體,將頭埋在對方火紅的發絲之間,疲憊地睡了過去。 天剛蒙蒙亮,謝玄衣已然醒了過來,初時他覺得鼻翼有些發癢,似乎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搔到了他臉上,接著卻發現自己的手觸摸到之處竟是一片柔軟溫暖的毛發。 這觸感與人類的頭發全然不同,更像是某種動物的皮毛。 謝玄衣睜眼一看,赫然看到自己身邊躺的謝潛魚已無蹤影,取而代之被他摟住的居然是一隻紅毛怪獸! 差一點,謝玄衣就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雖然他小時候,和其他普通的小孩子一樣也很喜歡貓貓狗狗,可是麵對身邊比自己還大的一隻不知是狗還是虎的怪物,他的心中難免不帶畏懼。 “怎會如此……”謝玄衣退到床邊,看著那隻似乎在沈睡中的怪獸,此時才敢仔細地打量對方。 說這是一隻怪獸並不為過,因為它的體格比獅虎更為龐大,鬃毛也更為濃密狂野,看上去威風凜凜,每一隻肥厚的爪子上也都長有尖銳的銀色指甲,令人生畏。 忽然,謝玄衣看到那隻怪物的胸前掛著那根用謝潛龍的遺骨所雕刻而成的小小龍形。 那是自己留給謝潛魚的東西,而謝潛魚已經死了,就躺在自己身邊,現在,謝潛魚躺過的位置上卻隻有一隻渾身紅毛的大怪物。 謝玄衣壯起膽子,伸出手摸了摸仍在沈睡中的紅毛怪物,口中忍不住低低喚出了那個名字,“潛魚……” 令人備好車馬和銀錢行李之後,謝蒼穹親自來到了養心殿之中送謝玄衣出去。 昨日謝潛魚橫死,這讓謝蒼穹十分擔心謝玄衣,所以天剛一亮,他便趕了過來,生怕好不容易重生在世的謝玄衣有什麽想不開,做出傻事來。 “皇兄,你起來了嗎?” 謝蒼穹著人守候在外麵,躡足走近了養心殿外的院子裏,徑直朝房門微掩的正殿走來。 等了半晌,謝蒼穹未聽到回應,隻得推門進去。 就在他打開門的一瞬,他看到一隻體格彪悍,渾身紅色長毛的怪物正坐在床上,麵向謝玄衣,而謝潛魚的屍體卻是不知去向。 “這是什麽?!” 謝蒼穹一驚,不知這怪物從何而來,隻是擔心對方會不會對謝玄衣不利。他顧不得自己不懂武功,快步便走了上去,想要拉開謝玄衣。 謝玄衣已經確定這隻怪物乃是謝潛魚所變無疑,當他謝潛魚名字的時候,這怪物果然有意識地緩緩睜開了眼,一雙漂亮的金眸和謝潛魚的異色的雙瞳一模一樣。 而對方身上的骨雕以及胸口的劍創的位置形狀都與謝潛魚所留的完全相同,除了外形發生巨大的變化之外,謝玄衣確認這個怪物就是自己剛死去的弟弟──謝潛魚。 謝潛魚醒過來之後便溫順地坐了起來,伸出長長的舌頭輕輕舔著謝玄衣的麵頰,以示親昵。 然而當謝蒼穹進屋之後,謝潛魚頸項上的鬃毛頓時倒立了起來,那雙原本極為溫柔的金眸中也閃出了凶惡的怒意。 謝玄衣看出了謝潛魚對謝蒼穹深深的敵意,他還來不及叫謝蒼穹趕快出去,謝潛魚已是從床上躍了下來,猛地撲倒了試圖上前拉開他的謝蒼穹。 沈悶的怒吼,壓抑的憤怒,獸態的謝潛魚張開了血盆大口,尖銳的利齒狠狠地摩擦著,滴落下貪婪的涎液。 而他肥厚有力的前爪已經重重地摳進了謝蒼穹的前胸,利爪刺破了對方的皮肉,帶出一串鮮血。 “潛魚,不要傷害蒼穹!” 謝玄衣見狀立即也下了床,他緊緊摟住態度暴躁的謝潛魚,苦苦哀求。 “嗷嗚!”謝潛魚怒吼了一聲,金眸冷冷地瞪視著多年來一直逼害他的罪魁禍首,利爪不由又深入了一分。 “唔!” 疼痛讓謝蒼穹皺緊了眉,他被謝潛魚的爪子牢牢按住,絲毫掙紮不動,但他很快也看出來了,這個忽如其來的紅毛怪物不是別人,正是連屍體也消失了的謝潛魚。 他隻知道謝潛魚外貌特殊,身上流有淫獸一族的血脈;卻不知道對方竟能在死後化作野獸,或許,北陸的異族身上還有更多他們不知道的奧秘。 “謝潛魚,是你!” 謝蒼穹竭力想從謝潛魚的爪子下掙脫,他知道對方怨恨著自己,現在有了機會,豈不會趁機要自己的命! 謝潛魚埋頭低嗚,利齒摩擦得更響,不管謝玄衣怎麽摟住他的脖子勸解,他的金眸依舊像是瞪視著獵物般瞪視著謝蒼穹,就好像他的牙隨時會咬斷對方的脖子。 “小魚兒,聽哥哥一句話,放過蒼穹好不好?我再也不想看到咱們兄弟相殘了!” 謝玄衣看謝潛魚這不咬死謝蒼穹誓不罷休的架勢,自己額上都急出了一層冷汗,他半屈了膝跪在謝蒼穹身邊,伸手擋在了謝潛魚的利齒之下,死死護住了謝蒼穹。 “二哥……” 沒想到曾被自己無情羞辱,乃至無情折磨致死的謝玄衣在此時會如此盡心地護自己周全,謝蒼穹的內心中悔愧更添,他忍住被利爪撕扯的疼痛,心頭一片澄然。 他探過手,一把抓住謝玄衣的手腕,將對方的手從謝潛魚與自己麵前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