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有關?”白發人輕笑,“我都死了二年了,怎麽還有人記得我嗎?”“二年很長嗎?”白發人側過臉,臉上笑意微退,道:“是嗎?總算還有人記得我,也不枉我死過一場。”穆天都盯著他看了許久,道:“有些事情,即便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會被人談論。”白發人低下頭,雪一樣的白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麵容。“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我都能忘,別人自然也能忘,五十年不忘,一百年呢?二百年呢?千古基業尚且會一朝散盡,何況是我這點破事,總會被人遺忘,不過是早晚的事。”白發人放下竹碗,伸手捋過遮臉的發絲,對著穆天都笑得風清雲淡,依舊徐聲緩語,“紅葉隨水去人間,我留深穀自悠閑。”真的忘了嗎?穆天都努力想從這個笑容裏找出點什麽,然而卻漸漸沉溺在這個透著無與倫比的瀟灑的笑容裏,迷蒙中,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年前。穆天都是個醫者,在江湖上,知道穆天都這個名字的人很有限,但是提起他的外號,卻鮮少有人不知道,食人屠醫,隻從這個外號上,就可以想象得出,他這個醫者的形象有多惡劣,與他一比,脾氣古怪的怪華陀,簡直就是濟世救人的典範。其實穆天都並有什麽惡行,他這個食人屠醫的外號,來自於他喜歡用刀解剖死人的屍體,在他自己看來,不過是為了能更了解病因,但是在他人看來,他冒犯了死者,甚至因為不了解內情而以訛傳訛,都說穆天都喜歡吃死人屍體。穆天都本不姓穆,穆是母姓,他原本姓鳳,是苗嶺鳳家的旁係,苗嶺鳳家,本就以醫術而著稱,穆天都雖是旁係,卻自小聰明,又好學,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鳳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然而也就是那一年,他治療的一個病人死了,年少氣勝、求知欲又強的他,非要弄明白病人的死因,因此把病人的腹部用刀剖開,仔細檢查。他是找到了死因,可是也因為冒犯了死者的身體而被死者家人向鳳家族長告狀,穆天都被叫到了祠堂,被勒令向死者磕頭認罪。穆天都去了,頭也磕了,但是他死不認為自己有錯,如果不剖開死者的腹部,他又怎麽能找出死者的病因,身為醫者,找到病因治好疾病,是本分,就算救不了死者,以後遇到同樣的情況,至少可以救另一個人。他盡了本分,所以,沒有錯,他來磕頭,不過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沒能救活這個人而感到內疚。結果可想而知,穆天都就這樣被趕出了鳳家,剝奪了鳳姓,從此流浪在江湖上。然而穆天都並沒有因此而後悔,那一次的解剖,為他打開了醫術上一扇新的大門,從那以後,他一直徘徊在墳地裏,到處挖掘新埋的屍體,為此他蒙上了惡名,被江湖人追殺過無數次。有一次,穆天都被人追至絕境,眼看就要命喪,卻被一對夫妻所救。龍凜刀尹人傑和鳳焰劍洛秀兒,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侶。“你就是食人屠醫?”麵貌秀美的洛秀兒好奇的打量著他,仿佛不相信傳言中嗜好吃死屍的人,居然是文質彬彬宛如書生模樣。“大恩不言謝,就此別過。”第61章穆天都被追殺已久,在江湖上飄泊多年,養成了孤僻性格,雖然心裏感激,臉上卻表露不出來,拱了拱手就要走,卻被尹人傑攔下來。“先生慢走,尹某夫妻尋你已有多時,有一事相救於先生,不知先生可願相助?”穆天都一愣,有求於他的,向來都是身患絕症之人,想到這裏,他打眼向尹人傑夫妻仔細望去,卻見洛秀兒雖然麵貌秀美,然而眉心透黑,顯然身有重疾。“願盡薄力。”他滿口答應,自信定能治愈,然而事實出乎他的意料,洛秀兒依舊不治而亡,他對人體雖了若指掌,卻疏忽了醫理,洛秀兒的病症,前所未見,他竟是連脈像都分析不出。尹人傑並沒有責怪他,多年來遍尋名醫,他又怎不知洛秀兒重疾難愈,來找穆天都,不過是抱著一試的念頭死馬當活馬醫。可是穆天都卻深感愧疚,他痛定思痛之後,在紅楓穀隱居下來,日夜鑽研以往被他忽視的醫理,五、六年來,醫術已是大有長進。二年前,他正在整理新采摘的一些藥材,尹人傑突然抱著白衣劍卿衝進了紅楓穀。“穆兄弟,快救他……快……”穆天都吃了一驚,他從沒有見過尹人傑這般焦急的模樣,在他心裏,尹人傑從來都是穩重如山的剛強男兒,即使是當年洛秀兒病逝,尹人傑也不過是站在山崖上吹了三天三夜的寒風,第四天下了山崖,尹人傑依舊是尹人傑,步履沉穩,神情堅定。“穆兄弟,我決定到處走走看看,今日一別,隻怕是後會無期了。”當時尹人傑留下了這句話,他隻當以後再無相見之期,卻不料相隔不過五、六年,尹人傑竟然會以這樣焦急的模樣出現在他麵前。“尹兄,你把人放下,我來看看。”尹人傑把人放到床上,急問道:“穆兄弟,劍卿老弟他……有沒有救?”劍卿?白衣劍卿?穆天都再次吃驚了,眼前這個枯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就是棄友叛教、甘為男妾的白衣劍卿。他癡戀男子,為了一個白赤宮,拋卻十年基業,與昔日舊友反目為仇,天一教視他為奇恥大辱,懸十萬賞銀要取他人頭,可是懸賞雖然讓人眼紅,幾年來,卻沒有一個人能取得了白衣劍卿的人頭。他很久以前就聽過白衣劍卿的名號,江湖中最瀟灑的男子,從白衣折梅駕火影,側身天地一劍卿的美讚中,便可知這個男子曾經有多麽的瀟灑豪情,不知多少女人,把他視為心目中的良婿佳偶,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難道就是他逆天而為的報應?抓過那隻幾乎摸不到肉的手腕,他細細搭脈,然後臉色一變。“沒有脈像?”尹人傑道:“是我用龜息大法,將他的身體氣息全都封閉起來,否則,隻怕他也撐不到這裏。”一邊說,他一邊往白衣劍卿的體內送入一道內力。片刻後,穆天都終於摸到了脈像,微弱而又紊亂不堪的脈像,讓他擰起了眉頭,白衣劍卿的身體狀況比他料想的更差,內力耗盡,精力枯竭,完全是一副油盡燈枯的狀態。“怎麽樣,他還能救嗎?”穆天都沉吟許久,鬆開眉頭,道:“有救。”話音未落,他便看到尹人傑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焦急神色也緩解下來。“不過……”“不過什麽?”穆天都歎了一口氣,道“有三個問題,其一,此人經脈全塞,需尹兄在一月之內,以內力將所堵經脈全部打通。”“這個好辦。”尹人傑自然答應。“其二,此人身體已是油盡燈枯之狀,就是把命給救回來,從此也是武功盡失,或還有其它虛弱之症也未可知,隻怕後半輩子,都將纏綿病榻,屆時生未必如死。”尹人傑眉一皺,道:“不管他,先救活再說,他若仍是無意再活,我親手送他歸西。”他這話說得發狠,讓穆天都不由側目,暗忖這白衣劍卿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讓尹人傑這樣的剛硬男子如此發狠。“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此人心無生念,我便是有千種靈藥救回他性命,他也未必願意睜眼。”換句話說,也許白衣劍卿這輩子就會這樣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了。尹人傑這一次隻說了一個字。“救!”穆天都皺眉,在他心裏,自己都沒有了求生的意念的人,根本就沒有救的必要,救回來了,也不過是活死人一個,更何況,他雖然被逐出鳳家,可是鳳花重總還是他的堂妹,這個男人居然無恥的搶了自己堂妹的夫婿,隻憑這一點,他就不想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