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兒女的婚事得慎重。


    強扭的瓜不甜,不可強求。


    其實,當年胡家也沒有強娶,分明是蔣家人願意的,不過是瞞著了女兒有心上人的事。


    於是又有人說,以後在兒女婚事上,一定要問清楚對方暗地裏有沒有和人密切來往。


    外麵眾人議論紛紛,大人一臉嚴肅,這麽惡劣的事,是他入仕以來第一回見。


    畢竟,這世上的人都沒那麽多的執念,成親之前念著誰,在成親之後都會收心好好過日子,像蔣氏這樣的……實在是少數。


    “胡家可有對不起你?”


    蔣氏聞言,仔細回想當年,找不出絲毫怠慢自己的地方。因為胡家不缺銀子,處處都挺重視她。


    其實,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何就是放不下胡六青,以至於落到了如今千夫所指的地步。


    想也知道,今日之事傳出去之後,他們兩人定要被世人恥笑。興許幾十年,甚至百多年之後,都還有人提及他二人的事。


    蔣氏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大人看著眼中,並無憐惜之意,甚至還有點厭煩,嗬斥道:“蔣氏,你還好意思哭?”


    關於夫妻倆都害父子二人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唯一人疑惑的就是,胡臨安他爹到底是誰?


    大人將一大疊供詞翻完,問:“蔣氏,胡臨安的父親是誰?”


    如果是胡六青的話,論起來,胡臨安也是沒有資格接手胡家的產業的。


    蔣氏茫然抬頭,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後,側頭看向胡臨安:“臨安,往後你要照顧弟弟妹妹。”


    大的那個已經十八歲,小的也已經十四,因為受寵,頗有些無法無天。此刻就在公堂門口,聽到這話後,胡六青長子立刻叫囂道:“我不要他照顧!”


    蔣氏回頭看向一雙兒女,眼神裏滿是不舍,自顧自囑咐道:“往後你們要聽哥哥的話,雖然你們不是一個爹,但卻是同一個母親。你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此後一生要互相扶持!聽到了嗎?”


    最後一句,特別嚴厲。


    兄妹倆對視,不再開口反駁。但眼神裏滿是不忿,很明顯是恨上了胡臨安的。


    隻看這兄妹倆的恨,就知道他們不是什麽講道理的人。如果懂得人倫綱常,心裏就該清楚,他們倆是沒資格恨的。


    蔣氏這番話已經說明,胡臨安他爹是已經死了的胡父。


    胡臨安暗自鬆了口氣。


    楚雲梨卻並沒這麽樂觀。


    案子落幕,兄妹倆對此事完全不知情,從頭到尾都沒有被請到公堂,得以平安脫身。


    但胡六青和蔣氏合謀害了胡父,奪了胡家錢財多年,哪怕後來幡然悔悟還了回來,可錯就是錯。他們還對胡臨安下了毒手……根本不可原諒。


    於是,夫妻倆被判了秋後問斬。


    更慘的是,現在已經是秋日,隻等著到了日子就將二人押往菜市口。


    蔣氏被帶下去時,非鬧著要單獨見胡臨安。


    “大人,我想讓他照顧弟弟妹妹……臨安,你得見我。”


    胡臨安走過去,楚雲梨伴在他身邊。


    邊上衙差退遠了兩步,卻也聽得到幾人的談話。此刻蔣氏已經萬念俱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雙兒女。她直直盯著麵前的年輕男子,道:“臨安,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但你要答應我,往後一定要給你弟弟妹妹找一個合適的人成親,他們若遇上了難事,你一定得出手幫忙。”


    聽到這話,胡臨安滿臉不以為然:“我若不呢?”


    蔣氏深深看著他:“那我就說你是六郎的孩子!我知道,你隻認你爹,但你爹是誰,由我說了算。”她聲音越來越冷:“你在我麵前發誓,發誓說你要好好對弟弟妹妹。否則,我會讓你失去你爹,失去你如今擁有的錢財。”


    說到這,她看了一眼楚雲梨:“沒有了好看的家世和銀子,於老爺肯定也看不上你,你會和當初被新蘭拋棄的羅大江一樣,最後什麽都沒有。快點,發誓!”


    她以為,胡臨安是死也不肯做胡六青的兒子,以此來拿捏,他一定會妥協。


    “還有,等我們倆死了,我要你叫我們倆選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合葬!隻要答應這兩件事,我就放你過逍遙日子。”


    胡臨安臉上並無沉重之意,還一臉的輕鬆:“隨便你。”


    蔣氏愕然。


    楚雲梨伸手握住了胡臨安的手,道:“無論他變成什麽樣,他都是我夫君。”


    聞言,胡臨安特別高興,再看向蔣氏時,眼神陡然冷淡下來:“你如果敢胡亂編排我的身世,我可以跟你發誓,一定不會讓那兩個孽障好過!”


    蔣氏麵色陡然慘白。


    “你……他們是你的親弟弟妹妹呀。”


    “那又如何?”胡臨安看向不遠處,一臉不忿的兄妹:“他們倆恨不能將我剝皮抽筋,也沒將我當做親生兄長。別的不提,之前我那些年臥病在床,你說他們倆知不知道其中的貓膩?”


    既然知道,卻裝作不知,從頭到尾都不來探望他。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同謀。


    蔣氏也想到了這處,頓時滿臉急切:“臨安,你放過他們,娘求你了!”


    “求我?”胡臨安滿臉嘲諷:“其實,最近忙忙亂亂的,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本來呢,胡六青欠了我爹不少銀子,他名下所有的東西賠完都不夠,但我不甘心啊,你們害了我爹的命,還害了他兒子……殺人償命,他花掉的銀子也得還。於是,我就找人查了查。畢竟,那不是一小點銀子,總該有個去處才對。”


    蔣氏聽到這裏,心中很是不安,眼神慌亂的去看胡六青。


    胡六青卻避開了她的眼。


    見狀,蔣氏心中愈發沒底,若不是手上帶了枷,她真的想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胡臨安卻並未替她著想,坦然道:“然後我就發現,胡六青這個人揮霍無度,平時大手大腳。他確實花了不少,但有一半的銀子是花在了……”


    “不要再說了。”蔣氏滿臉是淚,瘋狂的搖著頭,她發髻本就即將散落,這一搖晃,徹底散了下來,整個人像瘋子似的。她卻絲毫察覺不到,繼續大聲強調:“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花在了另外的女人身上。”胡臨安卻不聽她的,繼續道:“他有個兒子,跟我年紀一樣大,那個女人好像你也認識,是和你們一起長大的。如今就養在外城的一個院子裏,外城院子價錢便宜。但那院子特別大,裏麵擺設特別好,除了在外城,和我們胡府差不多一樣富貴。”


    蔣氏狠狠咬著唇,臉色蒼白如紙。


    胡臨安卻還不放過她,自顧自繼續道:“除此之外,外頭還有個女人,孩子才十歲,小的那個才兩歲,也是一兒一女。我打聽過,胡六青還經常過去,當然還帶著他們出門遊玩。對了,還到府上做過客,據說是他的一個遠房表妹。”


    “住口住口!”蔣氏瘋了似的,狠狠撞了過來。


    胡臨安當然不會被她撞到,伸手攬住楚雲梨往邊上讓了讓。他看向臉色難看的胡六青,道:“我已經找到了你身邊貼身隨從,他這兩天去了外地,等他回來,我會請他到大人麵前,證明你花在那些女人身上所有銀子都是從我胡家而來。到時候,我會全部一一討回。”


    胡六青狠狠瞪著他。


    胡臨安一臉坦然:“如果他們識相,乖乖把東西還來再消失在我麵前,我不會趕盡殺絕。但若是他們不懂事,就別怪我心狠。我這個人呢,喜歡做善事,不想妄造殺孽!”


    這是事實,他故意在胡六青麵前說這些,就是為了讓胡六青管好自己的女人孩子。


    蔣氏瘋了似的撞向胡六青:“你怎麽對得起我?我為了你付出那麽多,可是你呢?”


    她很信任這個男人,以至於以前稍微生出的那點疑心都被她很快打消。若不是胡臨安說這些,她真的以為男人是一心一意對待自己的。


    可現在……什麽都是假的。


    “胡六青,你害我一生,我要殺了你!”


    她如今帶著枷鎖,肯定是殺不了的。事實上,養尊處優多年的夫人帶著幾十斤的枷就已經是受罪,連走路都難,哪裏還能動彈許多?


    胡六青急忙閃躲。


    邊上的看守見狀,飛快上前拉開二人。


    蔣氏受打擊太深,險些瘋了。


    事實上,邊上蔣氏的一雙兒女聽到胡臨安的這番話,也都驚呆了。


    他們一直都以為父親最疼自己,原來,在他們之外,父親另外還有三個孩子。他甚至不是父親的長子。


    蔣氏瘋了似的,一找到機會就跑去撞胡六青,胡六青煩不勝煩,振振有詞道:“你都另找了男人,我為何不能另找女人?再說,男人在外頭有個把女人算什麽事?蔣氏,我已經足夠尊重你,你別發瘋……”


    聞言,蔣氏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看她那樣子,要是手裏有把刀,一定毫不猶豫的紮死胡六青。


    聽著身後二人互相指責謾罵,胡臨安擁著楚雲梨緩緩走出衙門。


    楚雲梨低聲問:“你怎麽沒有早些告訴蔣氏真相?”


    胡臨安冷哼一聲:“她被胡六青拿捏在掌心,就算知道了這些事,最多就是哭一場。哭完了之後還會繼續和他過日子。畢竟,她是胡六青最寵愛的女人!”


    楚雲梨一想也對。


    蔣氏嫁了人都還能被他誆回去,分明就是愛他至深,本身也沒什麽定力。被他牽著鼻子走很正常。


    兩日後,胡六青的管事被找了回來,胡臨安又跑了一趟,將他送上公堂。


    胡六青另外幾個女人壓根就不承認和他之間的關係,但胡六青多年以來來往於他們所在的院子根本就不是秘密,左鄰右舍都可作證。


    事情毫無懸念,他們所住的宅子和所有的銀子都被還了出來。胡臨安一點都沒手軟,通通派人接手,除了他們身上所穿,什麽都不許帶走。


    饒是如此,也還是有些銀子對不上。


    不過,他已經盡力追回損失,隻能如此了。


    要說那兩個女人對胡六青有多少感情,似乎也沒那麽深。也可能是胡六青提前勸過,反正,他們離開了宅子後,很快就消失在了城裏。


    倒是蔣氏生下的一雙兒女一直都在城裏轉悠,誰都有幾個好友,胡六青也一樣。


    兄妹倆去了他友人家中,長子娶了友人的女兒。這婚事是早就定下來的,不過那人家厚道,哪怕胡六青出事,也還是將女兒嫁了過來。


    不過,他們厚道,卻沒那麽懂事。他安逸日子過得久了,又跑去喝花酒。


    嶽父一怒,幹脆將他攆了出去。


    跑去投奔已經嫁人了的妹妹,妹妹胡仙兒的夫家沒那麽厚道,讓她過門後並未打發成親之前的丫鬟不說,之後還又納了兩個妾室。她日子過的並不好,連自身都難保,哪裏還敢招待哥哥?


    她拒而不見。


    氣惱,又跑去別人家借住,最後被所有人討厭,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胡仙兒到底還是忍不住,私底下為數不多的嫁妝接濟哥哥。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兄妹倆日子過的很不好。剛滿三十,就因為和有夫之婦苟且,被人家夫君堵個正著,活活被人打死。


    胡仙兒後來還找胡臨安幫忙……胡臨安並未出手,正如當年兄妹倆知道他中毒卻沒有出手幫忙一般,他也假裝不知道兄妹倆的處境。


    之後的許多年,他都再未與兄妹倆見過麵。


    羅家村裏,羅山寶兄弟幾個一直在外幹活,頂著大太陽,也不能歇著。


    羅山寶在汗如雨下時,偶爾也會想起曾經奢靡的日子。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就跟在做夢似的,總覺得那樣的日子離自己很遙遠。


    羅大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醉後就愛打人。曹如蘭受不住,偷偷跑過許多次,但都被抓了回來。


    再後來,她自暴自棄,再也不跑了,就那麽混著。


    夫妻倆真的鎖死了一輩子。直到羅大江死了,她才解脫,幾乎是前腳剛死,她後腳就嫁了人。


    不過,那時她已經不年輕,男人隻是圖家裏有個人幫忙幹活。她嫁過去之後,男人連孫子都有了,曹如蘭很快就發現,哪怕是再嫁了,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雖然不會挨打,但一家上下都嘲諷於她,言語如刀,刀刀都割在她身上。


    說到底,曹如蘭曾經幹的那些事,確實是挺缺德的。


    幾十年後,楚雲梨頭發已經花白,帶著胡臨安再次回到了村裏。彼時,楊家夫妻已經不在,就那個妹妹都已經是老人。


    饒是如此,得知夫妻倆回來,楊家兄妹還是帶著全家人到村口去迎接。


    楚雲梨這些年經常回村。


    每次回來,都會讓曹如蘭後悔。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怎麽就蒙了腦子非要和於新蘭作對。


    這中時候她一般都不敢露麵,甚至是接下來幾天都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否則,要是遇上了村裏人,又會淪為新一輪的談資。當年她幹的那些事,又會被翻出來提及。有那刻薄的婦人,還會當麵嘲諷於她。


    曹如蘭偶爾也想徹底離開村裏,但她根本就離不開……一輩子都這麽過來了,也習慣了。


    一個不敢露麵的人,就是羅大雲,男人雖然沒有休了她,現在呢,最後卻在無曾經的溫情,看她就跟看仇人似的。


    張貴禮每次看到兒子的傻樣,就恨極了妻子的多事。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為了那點嫉妒之心給人添堵,最後害了自家,他是怎麽都想不通。


    楚雲梨回村一趟。,小住了幾天。她待人和善,從城裏到鎮上到村裏的這條路,都是她出銀子修的,剩下的幾十年裏還幫了不少人。


    因此,隻要她回來,每天都有人上門。那些人也不是為了見她,隻是為了表達心中謝意,或是枚雞蛋,或是自家做的小饅頭,總之是一份心意。


    聽著村裏人議論於新蘭的善良,張貴禮就越發想不通自己妻子為何要與這樣一個善良的人過不去。


    這麽好的人,要是與之交好,不說得到多少好處,至少在自家遇上難事的時候可以開口借銀……要是一大家子都是窮親戚,借銀子都沒地方去借。


    張貴禮從外頭回來,剛好看到羅大雲在探頭探腦。他沒好氣的道:“有本事出去看啊,躲躲藏藏做甚?”


    羅大雲哪裏敢?


    關於當年她給於新蘭男人找女人的事,別說是這村裏,就算是鎮上都傳的沸沸揚揚。她走在街上,就怕被人認出來。尤其每次夫妻倆一回來,更是要把當年的事又翻出來說,又會有一輪人出來罵她。


    “我去做飯。”


    張貴禮看著她背影,心下煩躁:“老子當年真的是瞎了眼,才會娶你這樣的人過門。”


    事情雖然是羅大雲幹的,但眾人罵人的時候也沒落下了他。


    那話怎麽說的,都是他沒有管好自己的女人。


    說實話,張貴禮真的覺得自己很冤枉,羅大雲幹這事的時候還很年輕,特別是他爹娘沒有教好。那羅大江幹的那些破事像什麽樣子,兄妹倆一脈相承,關他什麽事?


    夫妻倆來村裏小住幾天後很快離開。但關於二人的傳言卻一直都在。於新蘭在村裏做了十多年的羅家兒媳,一點好消息都沒傳出,後來再嫁之後,夫妻倆生了三個孩子。


    還聽說夫妻倆特別善良,在府城周圍修了好多的路,幫了不少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再嫁的那個夫君別看是個富家公子,卻對她一心一意。兩人夫妻多年,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


    這樣的感情,就算是在小富人家都少,於新蘭當真是有福氣。


    真有福氣!


    這是很多人提及於新蘭時感慨的話。


    於是,羅家兄妹倆和曹如蘭又被人指指點點。


    因為這事,曹如蘭再嫁的夫家,將她攆了出來。哪怕他幫忙幹活,隻吃兩頓飯,一點工錢都不要,人家也還是不肯再留她。


    曹如蘭欲哭無淚,她真心覺得,自己後來的這幾十年活著就是受罪,還不如去死了呢。


    但要讓她真的去死,她又鼓不起勇氣。


    於是,曹如蘭你咬牙幹脆離開了村裏和鎮上,打算去城裏找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


    城裏很大,雖然有人知道當年於新蘭身上發生的事,我知道有一個叫曹如蘭的女人勾引了她鄉下的男人,但卻沒人知道那女人是她。


    曹如蘭一把年紀,不好找活幹,最後去了一個酒樓燒火,工錢不高,但包吃包住,至少不會露宿街頭,也不會被餓死。不過,和她在村裏過的日子也差不多,反正沒有輕鬆都時候。


    這一天,她走在街上,忽然看到前麵有一個人挺眼熟,很像是自己女兒,她心裏頓時一喜,急忙追上前去:“茶兒!”


    前麵的婦人回頭,看到是她後,不止沒有停下,反而拔腿狂奔。


    曹如蘭:“……”


    她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兒,女兒的樣子已經嫁人生子,肯定多少能照顧她。她哪裏肯放過?


    當下也拔腿追了上去。


    曹如蘭眼睛隻看著女兒,生怕把人跟丟了,腳下跑的飛快,卻在轉過一個街角時,有馬車飛奔而來。她來不及閃避,被馬車撞個正著,整個人高高飛了出去。


    她的眼睛看著女兒的方向。


    那婦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腳下頓了頓,卻還是沒有停下。


    於是,曹如蘭最後的記憶裏,就是女兒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2-05-0723:59:00~2022-05-0823:58: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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