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盼雲聽到了賀常山這番話,再看她一臉嚴肅,並不像是玩笑,心中頓時絕望。


    去了一趟江城,讓她徹底明白,僥幸心理要不得,曾經以為的退路根本就不在,姨母和母親都不管她。如果賀常山再不幫她的話,她這一生就真的隻能和周紅皮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


    關鍵是,周紅皮為了接她出張家,失去了一隻手!


    每個人都一樣,付出得太多,就想要收獲。周紅皮要的就是她陪在他身邊……可是她根本就不喜歡這樣的男人,呆在他身邊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若真的要和這樣的人糾纏一生,那還不如趁早死了。


    潘盼雲哭得泣不成聲,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賀叔,你就幫幫我吧……這樣你再幫了我這一次往後我都聽你的,哪怕你讓我一輩子不見你,我都願意……我太可憐了,他們都是混混,不拿我當人看……”


    賀常山之前幫了潘家母子那麽多年,潘盼雲隻是下意識在他麵前賣慘。


    可周紅皮聽到這話,臉都黑了。本來他不打算搭理潘盼雲跑來求人這事,畢竟賀常山在城裏有頭有臉,也算是個人物,若兩人之間有交情,對他是有好處的。


    可眼瞅著潘盼雲越說越不像話,他忍無可忍,直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咱們奔波這一路,還是趕緊回家歇著吧!”語氣不容拒絕,臨離開前,還衝著賀常山打了個招呼。


    賀常山沒有理他!


    以前賀常山就是這城裏的富商,現在的身價更是翻了幾番,不搭理街上的混混本也在情理之中。


    周紅皮倒也不惱,或者說,他惱的是潘盼雲。


    看著兩人糾纏著離開,賀常山輕聲問:“你能告訴我真相嗎?”


    楚雲梨上了馬車:“潘盼雲借著你對她的憐惜,加上你對她毫無防備,你們倆成功圓了房。你沒有懷疑她,隻以為是自己酒後亂性。你又照顧了他們母子多年,加上於家那邊不好交代。她提出要給你做妾,你答應了。”


    賀常山閉了閉眼。


    其實,他已經隱隱猜到了這些。此刻聽著還是特別難受,或者說,他心裏還存著一絲僥幸,覺得麵前的人是自己妻子。可現在這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從她口中說出,讓他徹底明白,自己真心愛重的人已經不在。


    他喉嚨幹澀,聲音嘶啞:“然後呢?”


    “然後我就出事了。”楚雲梨歎口氣:“我們一家都對她沒有防備,她和我們同處一屋簷下,想要對我們動手,實在太容易了。我甚至是“病”死的。”


    賀常山眼圈血紅:“都怪我。”


    不偏不倚的說,這件事情不怪賀常山,隻怪潘盼雲太過無恥。若真要說他哪裏不對,大概就是他太過正直。


    覺著姑娘失/身於自己,便想要照顧人家一生。結果,害了自己最親的人。


    兩人回去後,賀常山照常做生意,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也從來都沒有提過要同住一室。


    如此,又過了半年。


    這天,楚雲梨又去探望了潘盼雲。


    這半年以來,潘盼雲過得很不好。


    按照當下的規矩,潘盼雲給周紅皮做繼室,要給他的孩子做娘,更要給他的嶽家做女兒。


    也就是說,男人做了鰥夫再娶,就有了兩個嶽家。


    周紅皮本身有一雙兒女,他嶽父那邊覺著他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兩個孩子,所以才將孩子接走了的。但每個月都需要他付銀子。


    他若是雙手健全,身上無病無災。賺來銀子養兩個孩子是綽綽有餘,可如今不同,他一隻手沒了,整個成了殘廢。養活自己都難,哪有銀子養活孩子?


    換作狠心的人,大概就會把孩子丟回來,讓他們一家子自生自滅。但他嶽父念及孩子是自己女兒的血脈,沒娘就已經很可憐了,怎麽都舍不得讓孩子回去吃苦,再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他不忍心讓孩子淪落到那樣的境地。


    舍不得送孩子回去,那就得養著二人。一家人是怎麽想都不甘心,加上周紅皮斷手的真相並不是什麽秘密,這樣的情形下,他們怎麽可能會喜歡潘盼雲?


    不要說喜歡,他們甚至是厭惡這個女人的。


    女婿這麽年輕,他們並沒想讓其幫女兒守一輩子,也想過幫其說媒,但那至少得是一年之後吧。或者半年也行……周紅皮可倒好,兩個月不到就把人給領進了門,且在此之前,兩人早已勾搭上了,陳家甚至懷疑女兒還沒有走,周紅皮就已經在外頭亂來。


    這些事情樁樁件件積攢在一起,陳家簡直是滿腹怒氣……死去的人已經死了,就算是不提周紅皮到底有沒有背叛女兒,隻他斷手這件事。陳家是怎麽想怎麽難受。


    於是,這半年以來,陳家人沒少上門苛待潘盼雲。


    周紅皮自己對潘盼雲一腔真心,一開始和她來往,心裏是挺樂觀的,以為張麻子一高興就會成全他們。結果,事情往最差的方向走,他斷手的時候沒想那麽多,隻想著別讓張麻子追究,順便還能救佳人脫離苦海。


    可斷手後,他才發覺了種種不便。


    手這東西,有的時候不覺得如何,等到沒了,才察覺到它的重要。


    說實話,他後悔了。


    也是因為張麻子讓他斷手的時候,他沒有後悔的餘地。


    知道他們倆暗地裏苟且,就算他當時放棄了帶潘盼雲離開,張麻子也不會放過他。


    可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付出了這麽多,把人接出來。潘盼雲竟然會離他而去,甚至是不告而別。總之,走到如今,周紅皮心裏滿腹怨氣。


    因此,麵對陳家人對潘盼雲的刁難,他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還會幫著陳家說話。


    陳家都是對的,說潘盼雲都是為了她好,潘盼雲若是不聽,那是不識好歹。


    楚雲梨眼前的潘盼雲,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看到楚雲梨出現,她眼神都有些遲鈍,半晌才認出了楚雲梨,她眼睛一亮,大喜:“夫人,你是來探望我的嗎?”


    楚雲梨頷首:“我是來看你有多慘的!”


    潘盼雲:“……”


    曾經的賀家夫妻真的很好相處,心地善良,特別好說話。她那時候但凡有事求上門,夫妻倆都會盡力幫忙。這一轉眼又過去了半年,她以為夫妻倆已經原諒了自己,所以樓慧娘才會出現。


    她垂下眼眸,神情低落:“我現在過得很不好,你看了應該會很高興。”


    楚雲梨笑吟吟:“對!”


    潘盼雲:“……”這人也太壞了。她真覺得自己曾經眼瞎,才會覺得樓慧娘性子純良。


    她不想多言,轉身就想走。


    楚雲梨出聲:“我會過來,是因為又聽說你身上發生了一些事。”


    潘盼雲聽到這話,麵色發白:“你聽說了什麽?”


    上一次她在張麻子家中,這女人出現後,直接戳穿了她和周紅皮之間的苟且,那之後她本來就不好過的日子變得更加難過。


    真的,如今她要操持家裏家外,還要洗那些陳家人從外麵接來的臭衣,就是為了賺銀子補貼家用。她提出要出去做夥計,周紅皮答應,可卻被陳家阻止。


    曾經潘盼雲之所以會勾搭周紅皮,一來是借著她離開張麻子。二來,也是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上頭又沒有長輩管束,若萬一事情不順利,跟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


    可後來她才發現自己錯了,特麽周紅皮爹娘確實已經不在,可他那嶽父嶽母簡直比他親爹娘操心還多,對她更是一點都不客氣,恨不能把她當牛馬使喚。這樣的情形下,潘盼雲自然又有了其他的心思。


    她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此刻是越想越心虛,越想越害怕。眼看樓慧娘不吭聲,那眼神卻像是什麽都知道,她追問:“你到底來做什麽?”


    楚雲梨意有所指:“我是真沒想到,你好不容易出火坑,又往裏跳。”


    聞言,潘盼雲麵色煞白如紙。


    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後,低聲哀求道:“你別出去說好不好,我求你了。”她越想越害怕,整個人軟倒在地:“夫人,您是個好人,就放過我吧……我求你了……我給你磕頭還不行麽……”


    說著真就跪在地上磕頭:“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不該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你竟然知道那些事,就知道我如今過的很不好,我已經遭了報應,您放過我吧……就當我已經死了……我跟您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夫妻麵前,再也不會打擾你們……求你了……你就這麽走吧……”


    楚雲梨冷眼看著,潘盼雲欠了樓慧娘許多,其中有一樣就是道歉,她忽然抬頭,看向潘盼雲身後:“已經遲了。”


    潘盼雲餘光撇見她神情,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順著她的視線回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周紅皮。


    周紅皮今日去陳家看孩子,往常都要傍晚才回,一時間,潘盼雲真覺得老天不長眼,偏偏這種時候與她作對。


    此刻周紅皮一頭霧水,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隻看潘盼雲這痛哭流涕的哀求,就知道肯定是她又惹了麻煩。


    如今的賀家夫妻在城裏很有名,周紅皮心中煩躁,這女人惹誰不好,偏偏去惹他們,簡直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正如嶽父嶽母所言,這根本就不是個過日子的人。


    “你在說什麽?”


    潘盼雲麵色大變,下意識看向楚雲梨。


    楚雲梨似笑非笑:“沒什麽,她又腦子抽了而已。這事與我無關,你就當我沒來過。”


    周紅皮皺眉:“賀夫人,您既然來了,還是把話說清楚吧,我得知道這女人是不是又在外頭惹了麻煩。”


    “沒給我惹麻煩,不過,你嘛,就不好說了。”楚雲梨眼神意味深長地落在他缺失的那隻手上,然後轉身離開。


    周紅皮又不是蠢貨,見人家看自己的手……他這隻手是被張麻子逼著砍斷的。想到什麽,他兩步上前,一把拽住潘盼雲,將人拖進院子裏,然後飛快關上了門。


    院子裏隻剩下了夫妻倆,潘盼雲本就心虛,怕得咽了咽口水:“你別聽她胡說。”


    周紅皮冷聲道:“你是不是又去惹張麻子了?你到底做了什麽?”


    潘盼雲不敢說,隻低下了頭:“你想多了,我沒有。”


    “若是沒有,賀夫人怎麽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周紅皮眼神凶狠:“潘盼雲,你若是不說,我就直接去問張麻子。”


    “不要!”潘盼雲脫口而出。


    周紅皮看她如此,心裏一沉。


    若潘盼雲坦坦蕩蕩,又怎麽會怕他去問?


    這裏麵分明就有鬼!


    周紅皮上一次惹了張麻子,已經沒了一隻手,整個人都成了廢人。若再惹上他一回,大概連命都留不住。他哪怕養活不了自己,也還是舍不得死。當即用完好的那隻手狠狠掐住潘盼雲的脖頸:“說。”


    潘盼雲不說。


    哪怕是被掐得翻白眼,她也不說。


    周紅皮還有幾分理智在,並不願意真的把人殺了自己償命,他冷聲道:“我去問他。”


    他鬆了手,潘盼雲被掐狠了,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整個摔倒在地上。她顧不得爬起,捂著脖子咳了個昏天暗地。


    周紅皮冷眼看著,哪怕自己去問,這女人也不肯說,他咬牙切齒地道:“如果我死了,你也休想獨活!”撂下狠話,還覺得不解氣,他強調:“張麻子取了我什麽,回頭我就從你身上砍來彌補。”


    言下之意,如果張麻子再取他的手腳,潘盼雲也休想有好日子過。


    也是這個時候,外頭有人敲門。


    男人打女人,這事情雖然很常見,但也會被人鄙視。周紅皮以前不太在乎麵子,但如今他變成了殘廢,就特別在意外人的眼光。


    無論他是怎麽殘的,如今總歸是靠著潘盼雲養活……要是這樣的情形被外人得見,他大概會被人戳脊梁骨。


    他不開門,裝做院子裏沒人。


    可外麵的敲門聲卻不依不饒,似乎非要進來不可。夫妻倆都沒有動,因為外頭的人敲不開門後會主動離開,可兩人都料錯了。


    門板“砰”一聲被人踹開。


    潘盼雲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門口,一眼就看到了滿臉帶笑的張麻子。她眼神驚懼,整個人往後挪。


    張麻子似乎遇上了特別好的事,腳步輕快,神情愉悅。


    周紅皮有些緊張:“大哥,你有事嗎?”


    張麻子樂嗬嗬道:“是有些事情來找你,我都知道你們夫妻倆在家。結果半天都敲不開門,我又是個急性子,一不小心就把你家門板給踹壞了,你可別跟我生氣。”


    周紅皮哪敢和他計較?


    他更想知道的是這女人又給自己惹了什麽樣的麻煩,當即試探著問:“大哥,你找我有何事?”


    “就……”張麻子目光落在地上的潘盼雲身上:“你跟他說了嗎?”


    潘盼雲不敢不回答,但又說不出話來,隻是哭著搖頭。


    張麻子也不責備,笑容滿麵道:“就是想跟你說,曾經你偷了我的女人,現在我也偷了你的,盼雲說想跟我離開。”


    周紅皮愕然。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兩人又勾搭到了一起,他不敢責怪張麻子,隻將惡狠狠的目光落在了潘盼雲臉上。


    潘盼雲察覺到他的視線,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句話沒辯解,但一切盡在不言中,張麻子這樣的男人想要強迫她,她是根本反抗不了的。


    可周紅皮莫名覺得,潘盼雲很可能是願意的,畢竟,跟了他之後,她的日子怎麽都算不得好過。甚至還比不上在張麻子的家裏。人往高處走,她這樣的選擇……似乎也挺正常的。


    “不過你放心,還是那話,我身邊不缺女人。但你隻有她,身為你的大哥,我也會為你著想,所以我不會帶她走。”張麻子滿臉惡劣的笑,不顧夫妻倆難看的臉色,吩咐道:“潘盼雲,你以後就在這裏好好照顧我兄弟……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離開。


    周紅皮整個人僵在原地,等到人都消失在巷子裏了。他才漸漸回過神來,上前將已經破了的門板安在了門框上,回過頭來再看向潘盼雲時,眼睛紅得滴血。


    潘盼雲嚇了一跳,知道他是氣狠了,本來還想裝可憐糊弄過去,看他要下狠手,顫聲解釋:“我沒有要離開你,我是被強迫的,並不是真的想和他……”


    周紅皮冷冷的問:“你們倆到底有沒有背著我亂來?”


    潘盼雲想要搖頭,卻又不敢騙人。整個人僵在原地。


    周紅皮忍無可忍,上前狠狠一腳踹了過去。他斷的是手,腳上的力氣還是那麽重。潘盼雲被他踹得整個飛了出去,當即就吐出了一口血來,咳嗽不止。


    她胸口劇痛,自覺肯定受了內傷。如今家裏銀錢不多……其實她沒日沒夜的幹活,完全可以養活夫妻倆,甚至還能攢點銀子。但每次一有銀子,就會被陳家以各種明目要走,周紅皮還每次都顧著那邊,她如今,就算請得起大夫,也是買不起藥的。


    這日子沒法過了!


    潘盼雲本身就是個不擇手段之人,趴在地上吐血時,突然就下了決斷。


    她不再求情,周紅皮氣急之下,又踹了她兩腳。


    潘盼雲受傷很重,半天爬不起身,周紅皮也沒想鬧出人命,覺得不解氣後來就開始踹牆,緊接著打開門揚長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潘盼雲才覺得自己緩了過來。她慢慢起身,扶著牆一步步挪到醫館配藥。


    像她這樣的傷,應該內服外敷,但她卻隻抓了一副藥,還捏著一個小紙包。


    傍晚,周紅皮從外麵回來,潘盼雲已經帶著傷做好了飯,甚至還溫了一壺烈酒。


    在周紅皮看來,她這是想跟自己道歉,當即也不客氣,直接吃喝。一壺烈酒下肚,他也不收拾將麵前的桌子一推,跑到床上躺下。


    睡了沒多久,他就覺得很渴,今晚的飯菜有些鹹了。昏昏沉沉的,他想著明天一定要讓這個女人手輕些,一邊開始要喝水。


    那邊半晌沒有動靜,周紅皮渴得厲害,後來都要發火了,一杯溫熱的水才遞了過來……周紅皮接過一飲而盡,大概是因為渴了太久,他覺得這水有些苦,倒也沒有多想,喝完後直接躺倒。


    翌日一大早,周紅皮就死硬了。


    潘盼雲哭哭啼啼,請來左鄰右舍幫忙:“他回來之後吃酒醉了,也不要我伺候,自己就睡了。我都不知道他吃了什麽……大概是醉得太狠,就這麽沒了。”


    她哭得很傷心,整個人站立不住,期間還幾度暈厥。


    這兩人為了在一起,周紅皮可是斷了一隻手的,誰都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感情很深,如今鴛鴦失伴,著實可憐!


    陳家那邊挺懷疑周紅皮的真正死因,但跑去衙門告狀,他們又沒那個膽子。畢竟,周紅皮愛喝酒是事實,有人喝完了酒醉死也是事實。真要是麻煩了大人,結果發現是一場烏龍,他們就是報假案。


    於是,陳家找來了兩個大夫查看,確定周紅皮之死沒有異樣。一家人都認為大夫不敢在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上撒謊,既然他們說不是有人害了其性命,那應該就是真的。


    陳家著手開始辦喪事,事情再無疑點。


    潘盼雲披麻戴孝跪在靈堂前,眼睛都哭腫了,短短兩天,她整個人消瘦了不少。聽說自從人死了之後,她就水米未進,看那樣子,簡直是恨不得跟著死人一起去了。


    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人再懷疑她。還都覺得她挺可憐的,紛紛出手相助。喪事上有些不太貴的東西幫著買了回來也不問她要銀子……就在周紅皮即將下葬的那天,楚雲梨來了。


    周紅皮六歲大的兒子捧著他的牌位,潘盼雲怕牌位落地,伸手護著。她算是站在最前麵的,就在楚雲梨出現的一瞬間,她立刻就慌了。


    當下人講究入土為安,但凡是下了葬,一般都不可能重新取出棺木。今日周紅皮入了土,一切就能塵埃落定。眼瞅著事情就要成了……潘盼雲強製鎮定下來,泣聲道:“夫人,你又來做甚?”


    聲音裏飽含悲憤,仿佛被欺負得特別狠似的。


    這世上許多人挺公正,但也有不少人仇富。當即,所有人落在楚雲梨身上的目光都不對了。


    楚雲梨也不慌,道:“我聽說你家出了事,特意查了查。想著能幫就幫一把……結果,發現了許多不對勁之處。我這個人呢,特別正直,見不得不平事。”她目光落在潘盼雲身上:“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敢出手殺人。”


    她這兩天工坊那邊挺忙,回過頭來就聽說周紅皮沒了。之前真的是一點苗頭都沒有。


    潘盼雲一臉悲憤:“夫人,你又在胡說什麽?”


    楚雲梨歎口氣:“這事可能也怪我,前些天我發現了她和人暗中苟且,特意上門提醒了周紅皮。結果,他就出了事。”


    言下之意,是潘盼雲夥同奸夫要了周紅皮的命。


    眾人詫異,陳家人到現在還不能接受女婿已經離世的事實。這麽說吧,周紅皮活著,兩個孩子就有爹,哪怕他賺得再少,有多少能補貼兩個孩子一點,他沒了,兩個孩子都得靠著陳家。


    這沒爹娘的孩子,比沒娘的孩子要更可憐。


    陳母立刻上前,女婿沒了,她真心實意的傷心了好久,此刻聲音都是啞的:“你把話說清楚!潘盼雲她到底是和誰暗中來往了!”


    “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她可真是一點都不講究。”楚雲梨直言:“潘盼雲,上一次你和張麻子攪和在一起,是他強迫了你。可這一次你們倆……分明是你主動。”


    潘盼雲麵色慘白。


    當著眾人的麵,她否認道:“你別胡說……我一個姑娘家,你這樣說了,我還怎麽活?”


    “我要是你,早就不活了。”楚雲梨冷聲道:“非要惦記一個有婦之夫,還和別人有了孩子想借著腹中胎兒進門。若不是我們夫妻有防備,如今已經被你得逞。一般人幹了這些事,大概都無顏苟活。今日無論我怎麽說,你……且舍不得死呢。”


    潘盼雲狠狠瞪著她。


    楚雲梨擺了擺手:“你別恨我啊!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我隻是路見不平,跑來提醒一下而已。你們要是當我多事,那就當我沒來過。”


    當沒來過是不可能的,周紅皮為了和潘盼雲在一起,幹的那些事情實在荒唐。哪怕這人已經沒了,身後的名聲也不好聽。陳家就算為了給女婿找補點名聲,這事也非計較不可。


    於是,陳家大著膽子去了衙門。


    告潘盼雲夥同奸夫要了自家女婿性命。


    這麽大的事,大人很是慎重,當即就接了案子,將周紅皮的棺木攔下,並且下了命令,在案子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將其下葬。


    潘盼雲和張麻子暗中來往是事實。


    張麻子這些年一件好事沒幹,為了養活一家人,暗戳戳偷雞摸狗的事幹了不少,以前那是沒人告上公堂。他總是會在事情鬧大之前找到苦主“商量”一番。


    聽說衙門找自己,張麻子心裏有點慌,但他到底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到了公堂上已經沉住氣。


    “大人,這個女人確實和我有來往,但我絕對沒有讓她殺周紅皮。她想要借我的手離開……”張麻子為了脫身,說的都是實話:“在場有許多男人,男人嘛,都有點好色。一個女人脫光了站在麵前,咱很難不動心……我當時就沒扛住,和她有了首尾。但她之前本來也是我的女人,我當時想著周紅皮讓我做了王八,我也要讓他做王八,真沒有想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甚至是為了這個女人要他的命,求大人明察!”


    殺周紅皮確實是潘盼雲一個人的主意,也是她自己去配的藥,這件事情,一般人查不出來,大人卻是能問出來的。


    無論是誰,到了肅穆的公堂之上。若是不說實話,沒罪也會變成有罪。本身醫館的那包□□是被人偷走了的,他們又不是知道人要拿去害人還賣藥……潘盼雲偷藥在前,害人在後,再也翻不得身。


    一個女人做了這麽多的惡事,大人判了她立即問斬。


    潘盼雲聽到大人的話,整個人都軟了,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來身,甚至是說不出話來。她嘴唇哆嗦著,看到公堂外種人對自己指指點點,聽著耳邊眾人對自己的指責和謾罵……她一時間有些恍惚,弄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真錯了嗎?


    如果錯了,那也是被人所逼。她目光最後落在了以為自己能脫身後一臉得意的張麻子身上,伸手一指,慢且穩地道:“這個男人害我,他強迫了我。他還做了許多的惡事,就我知道的,他和她家對麵的羅家媳婦暗中往來了好幾年。羅家媳婦說自己家被賊偷了,其實都是把銀子悄悄挪出來給了他,這還不止,他時常去平安街偷一戶人家灶上的鍋,他是翻牆進去的,早已經摸熟了路……”


    聽到她這些話,張麻子臉都黑了。


    他確實幹過這些事情,但是他絕對沒有把事情跟任何一個人說。潘盼雲會知道這些,明顯已經是暗地裏打聽了許久。


    “你胡說八道!”


    潘盼雲早就想離開他,這些事情是特意找人問來的。雖然有些偏頗,但有八成都是真的。


    她早就想過和這個男人撕破臉,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或者說,以前有周紅皮頂在前麵,沒能用上這些打聽來的秘密。


    大人皺了皺眉,找來了柳葉。


    潘盼雲這個隻在張麻子家裏留了半年的人都知道了這麽多,柳葉這樣的隻有更多。


    最後,張麻子偷盜加上他做下的各種惡事,尤其是他強迫了不少小娘子,這事兒實在惡劣。大人判了他秋後問斬。


    潘盼雲很不甘心。


    她都沒做什麽,卻要立刻就死。而張麻子幹了那麽多的日子,卻還能活幾個月。


    憑什麽?


    她不甘心也隻能認命,因為大人都是按律處置。


    楚雲梨走出公堂,看到了不遠處的賀常山。


    最近這些日子,夫妻倆手裏的生意越來越大。賀常山卻比往常瘦了不少,發福的身形不在,整個看起來愈發精神,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很少。他看著楚雲梨,一步步走近:“我聽說了潘盼雲的下場。”


    楚雲梨頷首:“我覺得挺合適。”


    潘盼雲這輩子到底沒有機會害她,但她確確實實殺人害命,就該替人償命。


    賀常山偏頭看她:“你會走嗎?”


    楚雲梨搖頭:“我還要看著幾個孩子長大後成親生子,順遂一生呢。”


    賀常山長長吐出一口氣:“她不來了?”


    楚雲梨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微微搖了搖頭。


    賀常山麵色黯然,隨即又問:“你以後還會做生意嗎?”


    “會,我會把生意做大,幫助更多困難的人。”楚雲梨側頭:“不過你放心,大半的家財我還是會留給幾個孩子。”


    賀常山聽到這裏,問:“所以,你不離開說怕我苛待幾個孩子?你不信我?”


    也可以這麽說。


    楚雲梨隨口道:“為母則剛。這世上人心隔肚皮,感情也是會變的,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賀常山麵色愈發黯淡:“你是覺得我靠不住嗎?”


    那也不一定。


    其實,樓慧娘並沒有怪他。


    雖然說她的死一部分是因為賀常山做人的品性,但兩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隻能說,壞人太狡詐。


    楚雲梨好奇問:“你在鑽牛角尖?你要是死了,我可能會改嫁,有了後爹,可能就有了後娘。”


    賀常山:“……”


    他忍不住道:“你休想。”


    不想死就行。


    樓慧娘可沒想要他死,萬一這人死了,又是一樁麻煩。


    兩人回到家中,就聽說賀父病情加重。


    他年紀本就大了,這些年來,因為手頭有銀子,本身也毫無節製,喝了太多的酒,身子早已敗了。


    賀常山找來了大夫。


    大夫搖頭:“哪怕是用好藥,也是浪費銀子。”


    “那就不用。”賀常山派人送信回鎮上,讓兄弟兩個來城裏見賀父最後一麵。


    賀父熬了七八天,卻始終沒能等來人,得到的消息說兄弟兩個家裏都挺忙的,讓賀常山自己看著辦。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賀父呼吸急促,整個人激動不已,臉色漲得通紅,氣都喘不過來。


    賀常山幫其順氣:“爹,可能你也沒想到,最後守在你身邊,願意給你送終的是我這個克親的兒子吧?”


    賀父是真的沒想到,他一直以為自己幾個兒子都挺孝順來著。


    現在看來,真的隻是他以為。


    賀父葬在了郊外,辦喪事的期間,賀常山並沒讓楚雲梨和幾個孩子跪靈,偶爾有人去跪,那也是當著外人的麵。


    一家人都知道,賀常山對父親,那是真的沒什麽感情。


    幾個孩子一年年大了,後來成親生子,有楚雲梨看著,不讓他們隨便選人。日子都過得不錯。讓他們疑惑的是,雙親早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分房睡,但又不像是在外頭有人的樣子,實在讓人想不通。


    尤其是父親對母親有足夠的尊重,但卻始終不肯親近。這對年輕時恩愛的夫妻,人到中年之後變得特別生疏,就像是友人,真正的做到了相敬如賓,偏偏兩人還就這麽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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