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血珠懸在刀尖,畏懼似的顫了顫,慢慢滴入碧綠的湖水中。桑雲歌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驚呼道:“鳳鳴春曉刀!”話音剛落,已是麵如死灰。桑雲歌出身世家,後又受教白鹿山,見識本就不凡,何況鳳鳴春曉刀的名氣實在太大,因此能一言道破。相傳此刀是由鑄刀大師靈犀子耗盡一生心血製成,以發妻獨子為祭,刀出爐時惡煞衝霄鬼神夜哭。靈犀子大悲而狂喜,心魂俱失,竟揮刀橫頸,做了刀下第一個亡魂。這把刀出世之殘忍秉性之陰邪,本是一把受詛咒的魔刀,但因其華光璀璨因其玉笙清音,卻擁有一個旖旎矜貴的名字:鳳鳴春曉。鳳鳴春曉在反噬三位主人後,成為一把棄刀,再後來便悄然失去下落,不想卻落入七星湖,成為第十四代宮主之刀。蘇錯刀看著桑雲歌的臉色,似乎十分欣賞且滿意,悠然道:“江湖傳言頗多不實……鳳鳴春曉刀,據傳傷及皮肉事小,陰氣入體傷及經脈事大,這等傳言……”刻意頓了頓,笑吟吟的話鋒一轉:“卻是真的。”桑雲歌眼中剛升起的一絲希冀頓時化為空洞,顫聲道:“你……你是說……”蘇錯刀漫不經心道:“桑少俠三年之內,內力斷乎不能再有寸進。”黃吟衝道:“桑少俠既敢在宮主麵前撒野,三年之滯不過小懲大誡罷了……想必孟山主亦不會護短,途惹兩派相爭。”他以外堂首座的身份說出這番話,對蘇錯刀既不僭越且十分貼心,對白鹿山則是不卑不亢又頗見威勢,個中分寸拿捏極是漂亮。蘇錯刀不禁頷首,道:“桑少俠,你若沒有其他要緊事,便請回罷!”桑雲歌突然厲聲直問道:“蘇宮主!莊崇光是不是還活著?”話音未落,黃吟衝臉色慘變,蘇錯刀眸中一道狠辣殺氣驟然閃現,卻淡淡道:“崇光宮主是死是活,與你有什麽相關?”桑雲歌情知再不能含糊,忙道:“我方才所言的桑家子侄……喚作越棲見,越表弟與貴派前任莊宮主仇深似海,近年江湖傳言莊宮主並未身亡,我……我隻怕他潛入七星湖伺機複仇。”咬了咬牙,不得不和盤托出:“越家表弟恩仇分明,若莊宮主已死,他絕不會做出任何有礙七星湖之事,要是蘇宮主發現越表弟的行蹤,還請……千萬手下留情,若能讓桑家將他接回,桑雲歌感激不盡!卻不知……莊宮主到底是生是死?”蘇錯刀很仔細的聽罷,神色稍霽:“本座方才就說,江湖傳言頗多不實……桑少俠何嚐聽過七星湖會有兩任宮主共存的道理?”說著衣袖一振,鳳鳴春曉刀如活物一般倏然隱於袖中,笑問道:“越棲見容貌怎樣?性情如何?武功是何路數?何時失蹤?”桑雲歌略一猶豫,像是迫不得已向大盜展示珍寶,低聲道:“他……他生性善良溫和,武功卻不高,音信斷絕是在去年年底。”蘇錯刀饒有興致,與黃吟衝對視一眼,道:“你故意不提他的容貌,看來越棲見應該生得不錯。”桑雲歌一愕,旋即目露怒色,好容易壓下蓬蓬勃勃的殺意,忍氣吞聲的問道:“那……蘇宮主可有他的下落?”蘇錯刀作斟酌沉吟狀,桑雲歌更是緊張期盼,心跳亞賽擂鼓一般,不料足足等了盞茶時分,卻聽他正色道:“你眼巴巴看著本座做什麽?本座怎會知曉那位越少俠的下落?或許桑少俠應該問問他本人才是。”咚的一聲,桑雲歌連傷帶氣,終於暈了過去,恨透了七星湖,也恨透了惡劣到令人發指的蘇錯刀。==============================================================小舟沒入粉紅毒瘴時,黃吟衝親自點燃了一支白色蠟燭,這種蠟燭是從眉間浮屠中提煉而出,以毒攻毒,將彌漫船頭的霧瘴化為一陣淡淡的無毒紅煙。蘇錯刀一雙腳浸入湖水中,意態悠閑,笑問道:“那個叫做越棲見的,是不是你搶了回來?”黃吟衝苦笑,道:“不曾。”蘇錯刀思忖道:“外三堂近幾個月新收了一批弟子。”黃吟衝立即回道:“最新一批正是三個月前,共計四十九名,但來曆都查得清清楚楚,絕無可疑人等。”蘇錯刀低垂著眼睫,道:“那便是在內堂了……”黃吟衝知他已有決斷,當下笑道:“宮主今日,很給了白鹿山幾分麵子。”蘇錯刀招了招手,令他坐在自己身旁,道:“白鹿山的麵子,咱們自然是要給的。”百餘年來,白鹿山一直享有武林聖地之譽,身在江湖,卻又超然於任何門派,地位尊崇之極,猶如明月朗照,群星自然俯首。白鹿山曆代山主均是難得一見的英傑,尤其是上代山主聶十三,天縱奇才大智大定,竟由劍破道由情入境,突破天人之限躍空而去,成就了江湖百年來絕無僅有的神話。而七星湖雖為邪派,與白鹿山卻有著近乎奇妙的緣分。沈墨鉤當年備受摧折時,聶十三曾允諾他可避難白鹿山,蘇小缺更是聶十三的親傳弟子,雖說眼下白鹿山已由孟自在執掌多年,此人不似聶十三那等大江東去碧空無邊的大氣象,卻是滴溜溜八麵玲瓏剛柔並濟,這等人物,便是不刻意結交,也絕不該蓄意得罪。蘇錯刀想著,不禁有些好笑:“桑雲歌既已在我眼前出手,竟還敢存著切磋容情的意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蠢物居然是白鹿山弟子,孟自在的眼光,可真差勁得很了。”黃吟衝笑道:“孟自在收的不光是桑雲歌,更是辰州桑家,何況這小子的劍法也算不壞,你方才能一招製敵,多少占了兵刃的便宜……不過宮主,他既然對你不敬,你殺了他也不打緊。”蘇錯刀懶懶道:“你當我是屠夫麽?我又不愛殺人……雖然殺了崇光宮主,嗯,可那也是逼不得已。”提到崇光,黃吟衝神情有些怔忡:“崇光……我常去泄雪清溪看他。”眸中一瞬間湧出的悲傷之色,使得他看不出年歲的臉陡然有了幾分蒼老之態。過了眉間浮屠,碧水上奇花異草叢生,織錦般豔麗嫵媚,小舟輕敏快捷的躍過水麵,七星湖一草一木一屋一舍,都熟稔得有如掌心的紋路,進了七星湖,一切都仿佛封印在一塊緩緩流動的琥珀中,有種詭異卻令人沉醉的膠著感。而崇光這個名字,卻將凝固的時光劃開了一刀,昨日今朝,頓時有了牽絆和纏綿。黃吟衝輕聲歎息,當年脂醉花邊的煙媚少年恍惚還在眼前,伴著那個深紅錦衣玉雕雪琢的人影,笑容清麗,無比滿足。蘇錯刀默然片刻,問道:“你還想著崇光宮主?那你怪我麽?”黃吟衝眼神滄桑而明透:“怪你幹什麽?這是七星湖宮主的宿命。”“更何況你殺崇光,何嚐不是崇光借你的鳳鳴春曉刀以作兵解?其實自蘇小缺離去,崇光就隻是行屍走肉……他一直在等你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