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棲見心口一緊,隻覺手足無措,胡亂道:“就一股異種真氣而已,好生歇息下來調勻內息,或許就好了。”這隻是明顯的安慰之詞,連他自個兒都不敢信,蘇錯刀卻點點頭,道:“我信你,你一定能想出法子治好我的傷。”次日中午,兩人趕至月牙峰山腳,北地苦寒,又時值入冬,月牙峰已是大雪封山,絕無人跡。越棲見擔心雪鵠派發現,蘇錯刀卻滿不在乎,道:“月牙峰少有人來,便是顏門主足跡偶至,依雪鵠派與世無爭的做派,也不會大動幹戈的喊打喊殺。”越棲見總覺得偷上別家的門派禁地終究不好,迎著漫天而落的大雪,遲疑道:“我看還是得先拜見顏門主,失禮之處得請她多加體諒才是。”蘇錯刀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娘們也似囉嗦個什麽勁?那顏數寧膽敢阻攔,本座拚著內傷不治,也把她宰成十七八塊,讓你越少俠堂而皇之上這月牙峰!”正說得威風凜凜,冷不防一團雪片灌入咽喉,他沒了內力,激靈靈就是一個寒顫,忙把臉埋進皮袍裏去。越棲見啼笑皆非,雖然不喜他戾氣深重,又不敢再惹他動怒,隻得一聲長歎,甩鐙下馬,抬頭見月牙峰勢飛蒼穹,莽莽險峻挺拔,山壁更是倚天如削,不由得心生懼意。他武功平平,用得著的時候更是屈指可數,仔細算起來,首戰敗於葉鴆離,次戰贏了一撥地痞流氓,一勝一負,戰績並不壞,但輕功尚未與人比,先要與這天險一較,著實有些忐忑。蘇錯刀悶聲諷道:“你不會爬山?”越棲見不好意思承認自己還真不會爬這種山,隻得默不吭聲,將蘇錯刀負在背後,又用衣帶牢牢與自己縛在一起。山路崎嶇難行,越棲見手足並用,蘇錯刀的呼吸就在耳邊,心頭又是恍惚又是甜蜜。如此行了一個時辰,越棲見喘氣如牛,累得心都要跳出喉嚨了,滿身熱汗被風雪一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蘇錯刀淺眠中被驚醒,探頭出來看了看,連百丈高都未曾攀到,不由得痛罵道:“便是頭驢,也比你聰明些!你的一葦心法白學了?提氣縱身的法門都不會?”越棲見小心翼翼的踩實了一塊山岩,低聲道:“自然是會的,但不太熟悉,也怕萬一出個差錯……把你摔下去。”蘇錯刀道:“摔下去我擔!”越棲見腹誹道,摔下去就死了,可還怎麽個擔法?難道你蘇宮主能一肩擔平陰陽兩界?惜乎這人淫威太甚,心雖不從,身卻不敢不從,體內真氣運轉,提足疾奔,一開始還頗為澀滯,幾次三番身意不諧,險些岔氣趔趄,但數處絕壁危崖竄縱順利後,倒是信心大增,步法也逐漸流暢純熟。蘇錯刀凝神體會他的身法,突然道:“你太拘泥了。”越棲見正專心趕路,被他一打擾,頓時氣息一頓,踉踉蹌蹌的停住,喘道:“哪裏不對麽?”蘇錯刀沉吟片刻,道:“你試試真氣出紫府後,莫要按照往常的路子走,到任脈直轉足三陰經……”越棲見幼年失怙,沒人用心調教指點他的武功,蘇錯刀這樣一說,他就依言而行,卻不知此舉何等行險,習武之人的真氣運行,牽一發動全身,精密複雜,半點不容疏忽,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說來也怪,蘇錯刀雖不曾練過一葦心法,但越棲見循著他的指點,真氣到了膻中後陡然一變,便感覺到一股接應之機,自然而然的衝了過去,從前未走過的關竅要穴,被溪流也似的真氣侵潤而過,身意合一,水到渠成,輕輕鬆鬆便躍過三丈來寬的一道巨隙,餘勢未歇,又飛掠過滑溜溜的一處冰壁,燕子抄水般足不點地,舒適輕盈無比。當下不由得驚喜交集:“果然有用!”蘇錯刀眸光流轉深邃莫測,笑道:“一葦心法落到你手中,當真是明珠投暗……”越棲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武學亦有趣味,心情大是振奮,想了一想,又覺奇怪,問道:“你這一番點撥,似乎比我還明白一葦心法的妙處。”蘇錯刀微微一笑:“上次渡內力給你時,我就發覺廿八星經與一葦心法雖一邪一正,但頗有互通融合之相……”重傷之下,蘇錯刀氣息不複悠長,停了一停方道:“而且一葦心法精純衝淡,對內傷或是真氣蕪雜應該極有神效。”他淡淡道來渾不著意,越棲見卻猛的醍醐灌頂,喜不自勝道:“真的?”蘇錯刀冷眼瞧他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活像左腳踩著少林寺右腳踏著赤尊峰千秋萬代一統江湖了也似,隻不耐煩道:“什麽真的假的?天黑了山路愈發難行,還不快趕路?”知自己的一葦心法多半能治他的內傷,越棲見心中大定,自然不計較他的惡劣態度,道:“也是,早點兒上峰頭,尋個可以棲身的山洞再說。”蘇錯刀突感一陣入骨的倦,靜靜伏在他瘦削卻溫暖的背上,在他的起伏竄躍間,嘴唇偶爾會觸到他汗濕的發絲,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葉鴆離。阿離打小兒就心思狠毒,但那種狠毒裏不知什麽緣故,總透著一種純真或是明亮的意味。那兩年自己不良於行,阿離就這樣背著自己,幾乎行遍七星湖的每寸角落,他摔過跟頭,白玉般的手心現在還留著淺淺的傷痕,為自己的腿急得大哭,生怕以後再也恢複不了,甚至異想天開的要偷偷去斬崇光的腿給自己續上。那時他還是個孩子,身條細細弱弱,像是蓮葉下的枝梗,就連耳畔頸側的味道,都清新雅潔如蓮。越棲見半晌不聞蘇錯刀出聲,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他眉目含笑生情,滿臉溫柔之色,這樣的溫柔,是水中乍現的月亮,憑空殺出一條血路驟然降臨,緣僅一麵,便足以付盡一生。腳下懸空絕險,身遭雲深蒼茫,越棲見隻覺意料外的大歡喜,即便前路萬劫不複,此生也未曾白活。第二十五章待越棲見登上峰頂,已然雪止月上,絕頂有一葫蘆狀的山洞,洞口細小,進去卻不逼仄,洞中甚是潔淨,更有些氤氳暖意。越棲見在洞中深處將蘇錯刀放下,他一雙赤足著青木屐,已沾滿積雪,越棲見伸手給他拭擦,道:“你不肯穿上棉靴,這會兒可冷不冷?”蘇錯刀搖頭,卻輕輕呻吟一聲,牙關咯咯作響,神色痛苦。越棲見忙問道:“傷勢又發作了?”蘇錯刀轉目凝視自己的左手,呼吸急促,將那股異種真氣強壓在丹田,本身內力艱難的行往膻中,再過肩井,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沉重而緩慢的,終於抬起手腕。越棲見見他舉止有異,柔聲道:“你要做什麽?我幫你。”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蘇錯刀丹田卻已痛如刀絞,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咬牙切齒道:“你幫不了……宋無叛這股真氣,冤魂厲鬼也似,我不能再任之由之……你去守在洞口。”說著手指撫上越棲見的頭發,輕輕碰了一碰:“去罷!”越棲見心念一動,急道:“你想將異種真氣強行逼出?不行!決計不行……恐怕隻會經脈爆裂內腑破碎而亡!”蘇錯刀漫不經心道:“逆催內息這法子雖險,但死中求活也未嚐不可。”越棲見再無猶豫,一掌拍出,與蘇錯刀掌心相交,低聲道:“我能助你。”原本還抱有隱秘的一點私心,想著蘇錯刀萬一武功廢去而性命無憂,豈不是再也當不得七星湖的宮主?從此與自己江湖歸隱攜手同遊,豈不是神仙都比不得的自在逍遙?但事與願違,自己錯估了他的驕傲與激烈,為了七星湖,他寧可玉碎,也不願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