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鴆離就放心了,高高興興的跑過來抓雞腿。蘇錯刀出手如電,封住穴道,拉脫四肢,一氣嗬成,把他給扔進了水裏。葉鴆離當即破口大罵,嘴一張,嗚嗚嚕嚕,整個人就是灌湯小籠包。以為自己要被淹死的時候,陡然吸到一口空氣,卻是一根空心蘆杆塞到了嘴裏,登時死死含住再也不放,若他是隻小貓崽,以這個勁頭去搶奶喝,貓媽媽別的孩子們都得餓死。葉鴆離拚命呼吸著,憤怒得毛都偧起來,一心一意盤算著出來後怎麽搞死蘇錯刀,十鞭子是肯定不足以解氣的,一定要讓土司咬死他,土司咬也不夠解恨,還是得自己親自咬,隻可惜昨天剛又掉了一顆牙,當真是世事多舛人生多艱……過不了多久,耳朵漸漸進水,鼻子也進水,越來越難受,骨氣隻得暫且拋到九霄雲外,葉鴆離開始琢磨該怎麽求饒。但身在水中,動彈不得,開口不得,威脅不得,連求饒都不可得,活脫脫要急死人了!葉鴆離嘴抿著蘆葦杆,不敢有絲毫放鬆,牙齒嘴唇舌頭都又酸又疼,時間拖得越久越是難熬,這可真是活地獄!蘇錯刀不急不慌,好整以暇,把一整隻烤雞都吃了,隻留兩條大腿仔細的用芭蕉葉包好,又躺在火堆邊眯了半個時辰,這才神清氣爽的把葉鴆離濕漉漉的提出水來。葉鴆離叼著蘆杆嗚嗚的哭,牙關都鬆不開了,蘇錯刀揉了揉他的臉,捏開嘴,取出蘆杆,道:“叫錯刀哥哥。”葉鴆離乖乖的喊道:“錯刀哥哥……”蘇錯刀便把雞腿給他,雞腿烤得濃香味足,又添了芭蕉葉的清香,葉鴆離一邊意猶未盡的抽噎,一邊吃得眉飛色舞的歡快,紅潤潤的小嘴一張一合,蘇錯刀看著就覺得心裏喜歡。葉鴆離注意到他的目光,抬頭額外附送了兩聲甜的:“好哥哥,親哥哥。”他聲音清脆,發音方式卻軟糯,又哭得鼻子囔住了,親和情分不清,蘇錯刀還以為他叫的是情哥哥,嚇了一大跳。隨即又想,反正他兩個雞腿就能喂飽,情哥哥就情哥哥罷,養活他一輩子,也沒什麽打緊。後來心裏一直想問,那晚他叫的到底是親還是情,但日子太長久,總覺得不用急著問,誰知一晃十多年,竟然就來不及問。那時候的每個夜晚,柳梢浸月天如水。朦朦朧朧中,葉鴆離又從水裏浮了出來,麵容頭發籠著霧也似的不真切,眼睛裏有從未見過的悲傷溫柔。明明沒有流淚,卻讓人心都碎了,蘇錯刀喃喃道:“阿離不要哭,有我在……”正想涉水去將他抱回來,耳邊突然傳來聲音:“蘇錯刀……錯刀!”登時渾身一個激靈,已完全清醒。第六十九章越棲見的聲音極悠極遠,卻清晰如在耳邊:“錯刀,我知道你沒有死,你怎會這般容易就跳崖自盡?你藏起來啦,是不是?你快快出來,若沒有力氣,就叫我一聲,我來救你……”蘇錯刀神色不變,隻屏息死死看著洞口。“錯刀,你傷勢極重,再不讓我幫你療傷,難道你真要當個廢人?或者就這麽無聲無息的去死麽?你的武道、刀術、七星湖……還有我,你舍得下麽?”停了一停,語氣愈顯柔和溫潤:“錯刀,我沒有殺阿離,真的……我隻把他的莊生蠱蟲取了出來,所以你感應不到他,隻要你肯現身,我就讓你們一起離開七星湖,我成全你們。”“蘇錯刀,你能躲多久?四峰五山就這麽大,山穀中藏身之處多不過千數,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把你喪家之犬階下囚一般搜出來……你是聰明人,何苦拿自己的性命跟我賭氣?你連被人施暴都不在乎,為何獨獨不能原諒我?你這樣躲著不見我……除了自己難受,又有何益?”蘇錯刀微微一笑,心中大定,越棲見終究沒敢跳下來。其實隻要他敢跳,雖是百丈深淵,但雲生霧鎖目不能及處,卻有兩株鐵皮硬鬆,盤根石縫,槎牙鱗皴,曆風雨寒暑而魁偉不老。縱身而下,無需輕功借力,自有枝幹將人輕巧的彈入洞中。隻不過若身輕如燕,自不必遭受硬砸入壁之痛,如蘇錯刀這等形狀,卻似被一記巨靈之掌拍入洞中,渾身骨骼隻摔得堪堪將斷。這山洞作葫蘆形,洞口僅容一人出入,更有蘿藤攀梭十分隱蔽,洞中卻幽深,風灌入洞口,嗚嗚作響。山洞裏生長著一些苔蘚異草,洞壁粗糙濕潤,隱隱發出青幽幽的石光。葫蘆腰處一汪小小的水潭,水質清冽微溫,有半尺長的小魚活潑潑的遊來遊去,偶爾跳出水麵,淬出一朵晶瑩的水花。一個天然生就的靈芝狀石台上,甚至還有半壇開了封的殘酒,幾塊已經腐壞的雞樅月餅,兩顆幹癟的石榴。越棲見終究還是下手太早,蘇錯刀自幼長於七星湖,四峰五山裏所有的山洞溝壑,自小便與葉鴆離一同踏遍,熟悉猶如自己的掌紋,隻要容他有了個喘息之機,他便龍歸大海。而這個山洞……去年中秋葉鴆離生辰,兩人便是在這個從小玩熟的山洞裏,看那月亮圓滾滾的升起來,照得洞中通明如水。葉鴆離亂七八糟的劈裏啪啦的笑著胡扯,道:“這顆月亮像不像唐家老姑奶奶做的糯米團子?月亮出來亮汪汪,汪汪,汪汪,哎,錯刀,像不像狗叫?”“像……”蘇錯刀輕聲道,猝然抬頭,卻不見那人。心嗒的一聲輕響,上了鎖,再沒了鑰匙。夢魂中識破天機,昨日強如今日,明日卻不如今日。靠著冰冷的石壁盤膝坐好,蘇錯刀冷靜的告訴自己,葉鴆離死了。蘇錯刀,你活該。但自己還沒有死,也不會死,必將慢慢熬過去,縱然數日後越棲見或許會找到自己,但隻要活著,就有無數的轉折與機會。越棲見天明方回內堂,容色疲累憔悴,氣度卻高華,更有著一種意無狂而行無燥的沉靜雍容。既已一無所有,那麽隻能愈發強大,若沒有同伴,那麽就孑然一身,踩著這條孤獨而血濘的路,一步一步掀起黑紅色的洪流,雖可驚可怖看似荒謬瘋狂,但自己內心的光芒,依舊純淨而堅硬,從不失色的熠熠閃亮。天饞君新任首座何雨師,神色不定,匆匆上前稟道:“宮主,葉鴆離的屍首……不在湖裏。”何雨師本是何家家奴,何逐空一手調教出的最得力者,割天樓大小事務也都熟稔在心,手段與忠心皆不遜蒼橫笛,使起來得心應手的順暢輕鬆,越棲見初掌七星湖,有他坐鎮內堂,可謂食也知味,寢可安枕,卻不料他甫一接手,竟露出這樣一張疑慮重重的麵孔。越棲見眉心一跳,卻鎮定自若:“不在湖裏?那在哪裏?”何雨師垂頭,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