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離有些不滿,問道:“哎,你臉為什麽比鍋底還黑,拉得比驢還長?”蘇錯刀沉住氣,指了指那小娃娃:“這是什麽東西?”小娃娃兩三歲的模樣,五官端正古雅得有僧道之相,眼睛閉著,卻能看出長而上挑的痕跡,眉心一點朱砂紅,血珠滴落一般。唐離很是得意,道:“這不是東西,這是我兒子。”蘇錯刀力透紙背的用力冷笑:“兒子?我看活脫脫一個蒼橫笛。”唐離歡喜道:“是麽?你也瞧出來啦?我就是要養大一個小橫笛……他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葉蒼。”蘇錯刀沉默片刻,道:“你答允過蒼橫笛,隻要他轉世就與他雙修?你難道要跟這個東西……”嫌棄的冷淡的指了指,聲音生了鏽一般:“雙修?”“當然不!”唐離眼珠子骨碌一轉,笑道:“他太小啦,等個十來年他長大了,自然就可以。”咚的一聲,蘇錯刀頭撞到石頭上,暈過去了。 第九十七章 終章唐離嚇了一跳,忙摸了摸他的心跳脈搏,又放下心來,頭枕著他胸口躺下,一邊摸出月餅啃,一邊看月亮,月餅沒吃完,也安安靜靜的睡去。將近日出時,唐拙諸事理罷,雖早有報說三少平安,到底不能安心,幹脆親自上得瓶子峰,隻見白鹿天池旁,唐離正沉沉睡著,在蘇錯刀胸口臂彎團成了一個球,露出小半張臉脂澤如玉,眼睫毛柔軟的垂落棲息。這是最踏實最孩子氣的睡相,仿佛風雨中倦鳥歸巢,在這個懷抱裏,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用擔心。唐家縱有錦衾玉榻,他亦不曾睡得如此甜美安然。唐拙既替他歡喜,卻又忍不住幾分失落,唐家堡終究是留不住自家幼弟了。白鹿山事定,唐家即撤回蜀中,蘇錯刀傳來夏榆馬有草等人,令先回七星湖助黃吟衝穩定局麵,卻與唐離留下做。任盡望守山一戰受傷不輕,病榻上感激不已:“蘇宮主不計前嫌,在下著實愧對……相助大恩,真是粉身難報。”蘇錯刀也不氣,道:“不必粉身。謝師曾與我說過,白鹿山流音穀武學典籍所藏頗豐,蘇某想借看數日,印證長安刀。”任盡望一口氣哽住,唐離拍了拍他的後背,好言道:“任山主,你想開些罷……你這輩子練個頭破血流,武功也還是五眼雞三腳貓,論及武學,錯刀才是白鹿山的衣缽傳人,不是麽?你又何苦抵死不從,得個忘恩負義,嫉妒謝師傳人的名頭?”他不勸還好,這一勸,任盡望險些被他氣死,但轉念一想,當年謝天璧是赤尊峰少主,聶十三不也不計門派之別,大開流音穀任由參照研習?而蘇錯刀又師承謝天璧,說是白鹿山一脈也不為錯,當下苦笑一聲,捏著鼻子從了。流音穀中,蘇錯刀自去翻看刀譜,挑出幾冊內功秘笈,扔給唐離:“都背熟,回七星湖我幫你抄錄下來。”唐離看了看,盡是玄門正宗生克精微,知蘇錯刀是為了自己修習天魔之故,卻翻了個白眼,笑道:“不背你會揍我麽?”他笑得像是落入蜂蜜桶裏的小狗熊,盡是綺年不知愁的意味,蘇錯刀看他一眼,沒說話,上前兩步,直接把人按在牆上,拉開一條長腿掛上臂彎,撩起衣衫就地正法了一回。事畢,唐離酥軟得抽了筋骨一般,眼睫毛濕漉漉的,乖乖爬到一邊去背了。蘇錯刀神清氣爽,隻覺以前他不聽話就揍的法子太笨,如今這樣卻是寓教於樂,賞心悅身,而且唐離為人記吃不記打,撂爪就忘了教訓,這法子往後大有用武之地,當下十二萬分的心曠神怡。十日後,蘇錯刀傷勢痊愈,博采各派刀術之長,更把唐離翻來覆去的按一日三餐吃了個飽足。唐離背了滿腦袋的秘笈,雙腿卻灌滿了鉛一般行走不便,蘇錯刀一則樂意慣他,二則始作俑者,幹脆抱著一路下山。反正他們都不要臉,任盡望隻當送瘟神,在門口特意掛了辟邪的桃木符和狗牙,又放了一串鞭炮。兩人回七星湖之前,去唐家堡辭行,唐離扒著唐一星的胳膊腿兒,好一通花言巧語的又哭又賴,順便撒了無數個毛茸茸軟乎乎的嬌,允諾每年過年必定回家,和老父阿兄們一起拜祭祖先闔家團圓。唐一星和唐拙顏色方稍有鬆動,卻又盯著蘇錯刀,示意為表誠心,還需割地賠款。蘇錯刀沒奈何,欺門奪子的事兒幹了,就得付出代價,當即承諾,唐家但凡有老爺子姑姑兄弟們要去探三少,七星湖門戶大開,務使賓至如歸。饒是如此,蘇錯刀到底沒能躲過劫數,一出門就被若幹舅子們蒙著頭痛毆了一頓,唐飛熊親自指揮此番鏖戰,意雖未足,心略平矣。唐小羆走路還不穩當,湊熱鬧穿著虎頭鞋也來了幾腳,小小年紀足踏七星湖宮主,眾人嘖嘖大讚,後來小羆姑娘不負眾望,成長為一個比唐飛熊還厲害的男人婆。白鹿山一役,越棲見及割天樓銷聲匿跡,整個江湖為之鬆一口氣。越棲見橫空出世,大手筆的翻天覆地,邪派三十五宗縱然近半消亡,正道亦是惶惶然心驚,元氣大傷。唯獨唐家堡果斷出手一擊奏效,有巋然更盛之勢,但卻四平八穩安蜀中,並無稱霸至尊的雄心。而七星湖雖有蘇錯刀刀術無雙,武功隱然當世之巔,但內亂後教中人才不繼,更需喘息休養之時。其餘各幫各派,或力有未逮逼不得已,或另有心思坐觀風雲,總之紛紛作蟄伏沉著狀,其後數年,除了峨眉派不動聲色的悄然崛起,江湖一派乏善可陳的平靜。越棲見已是個死人,但蘇錯刀從不相忘,掌控七星湖更沒有一絲鬆懈,唐離雖不解,卻信蘇錯刀,隻問道:“你肯定越棲見還在?”蘇錯刀習慣性的將他抱在膝頭,沉默半晌,道:“精舍中藏著的冥飛翼不見了。”唐離目中驚色一掠而過,卻無恐懼慌亂之意,抵著蘇錯刀的額頭,笑道:“這就對了,那人比烏龜都惜命,我去瓶子峰還知道帶上飛索軟鞭金絲網等物,他怎會不多披一張殼兒以備不測?”冥飛翼,七星湖所藏異寶之一,數代前由精於機括材料的大匠師製成,世僅存一。此物折疊起來不過巴掌大小半寸厚,配有寬約三寸的銀蠶絲帶,可暗置於後背肩胛處,用時迎風展開,便是兩片流暢圓潤的透明飛翼,長近一丈,薄如蟬翼。冥飛翼作何用處不言而喻,越棲見的野心落地便生根,這樣的人物,怎可能甘心受製於人?又怎可能輕易放棄一心求死?自此,唐離行事愈見周密果決,七星湖內堂外三堂,打理得鐵桶江山水潑不入,但凡江湖中一有異動,蛛絲馬跡亦不放過,令黃吟衝重回須彌堂,這一老如一寶,老驥伏櫪自奮蹄,忠守七星湖,再沒有別人比他更能經風雨而不倒,後又大膽提拔馬有草為天饞君首座,馬有草魚躍龍門,竟真的來了一出魚龍變,短短年餘,本事手腕直追昔年蒼橫笛。唐離一邊用四仰八叉的字體簽一道宮主令,一邊毫不臉紅的用很講究的辭藻狠讚自己:“世間人才多如過江之鯽,但慧眼識珠者卻是百年難遇,這世上還有比本座更懂得識才的麽?”蘇錯刀看著他,心不在焉的道:“沒有。”心裏卻在想,阿離和春天的柳樹一樣清新好看,他的眼睛就是春水裏活潑潑打轉兒的魚,想著想著,一顆心柔軟異常,道:“你別動!”俯身過去,在他眼睫毛上印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