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個武將壓不住火氣,大吼了一嗓子:“幹你娘!” 大殿裏唰地靜了,好像所有人都被突兀地掐住了脖子。 德和殿裏嗡嗡地轉了兩道回音。 禾後寒的耳朵裏總算消停了,心中暗暗總結:武將勝在嗓門大,文臣勝在語句長。 崇淵啪地往下扔了一個折子,砸在大殿嶄亮的地磚上。 眾官的冷汗就下來了。 崇淵冷冷地道:“剛才誰出言不遜,出去領二十大板。” 等那武將鬼哭狼嚎地在殿外受了刑,殿內靜悄悄的再也沒人敢吵鬧。 崇淵突然將眼神鎖在禾後寒身上,禾後寒內心一驚,剛想到點什麽就聽崇淵輕描淡寫地說:“禾愛卿,你說這榮嘉原該怎麽處置?是像李尚書說的一命償一命,還是像方副將說的,看在平元將軍的份上饒他一次,將功贖罪?” 禾後寒心中猛地一震,霎時想通了,他側頭看向榮嘉祿,他們二人中間隻隔了幾步,卻劃分出一道鮮明而不可逾越的分界線。 榮嘉祿也驀地看向他,兩人視線一交匯,同時意識到皇帝知道了。 禾後寒腦中念頭急轉,看皇帝這架勢,恐怕不是知道一天兩天了,搞不好這一場戲都是做給他們看得……誰知道那個關鍵的被爭搶的女子是哪來的?崇淵還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他若是說從輕處置,皇帝一定不會再讓他二人同時留在朝中……他若是說一命償一命,那麽皇帝一定會真的這麽辦!他就徹底和榮家劃成了兩派…… 禾後寒後背冒出冷汗,他咬牙道:“臣以為……榮家三代忠臣,代代出猛將,平元將軍更是屢立戰功……萬望皇上三思……能給榮嘉原戴罪立功的機會。” 大殿裏安靜極了,禾後寒強挺著看了崇淵一眼,小皇帝垂著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看見崇淵慢慢分開薄薄的唇,道:“那便照丞相說的辦吧。” 皇帝繼續說:“傳朕旨意七日後,命平元將軍與其弟榮嘉原率三萬兵回氏州,駐守邊關,抵抗空北。” 他頓了頓,又說:“京城禁衛軍統領之位移交方亦信方副將,俸祿升一級。” 殿內安靜極了,很多大臣想不通事情怎麽會一下子上升到了外派將軍的層麵上。榮家剛剛掌權不久就毫無征兆地被方家分走了兵權,著實讓人費解。眾臣隻能感歎時局莫測,爾等凡夫俗子猜不透天家心思。 榮嘉祿臨行的那天,禾後寒作為文臣百官的代表,站在高台之上,念了一篇送行詞。 這是數月以來他二人第一次光明正大對視,禾後寒靜靜凝視著榮嘉祿一身冷光簌簌的甲胄,輕輕動了動嘴唇:師兄走好。 榮嘉祿似乎是笑了笑,又仿佛並未看他,禾後寒心裏一酸,他從前那般愛笑,無論何時禾後寒看他,他都在對著他笑,寵溺的笑溫柔的笑滿足的笑,如今他卻好似已經不習慣去笑了。 榮嘉祿沒有再看他,而是調轉馬頭向前去了。 一如當年離開連穀山川,離開十三歲的小師弟,離開那些不舍的時光。 獨身一人,遠赴邊關。 又是不知多少年的分別。 不得相見,不得相聚。 丞相有何圖(上) 安正二年,帝納丞相議,改賦稅製。削減氏肅苑三州農稅兩成,增加通宛宜帛冬五州商稅三成。其年國庫收額較往年提高約計二成。 安正三年,帝改科考製,縮短間隔,五年改為三年一考,寒門子弟取消會試費。時年朝廷新政迭出,禾相清廉之名既成,朝堂風氣嚴明,一派欣欣向榮。 安正四年,帝年滿十六,各地大選秀女入宮。 春夏秋冬,寒暑交織,大雁南飛,燕歸來。 三年一晃而過。 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京城。 銅塘街。 常宵樓。 二樓雅間。 幾人相對而坐,衣著布料簡單,卻看得出做工精致,舉手投足頗有些官場之風。 當中一年輕男子著淺色衣衫,坐於窗邊,外邊京城秋天的陽光毫不吝嗇地鋪滿瓦楞,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另外幾人說話。 一白麵儒生道:“按舜朝例律,太子十三歲就可納妾,皇帝十五歲便可立後。如今各地選上數百名秀女,皇上卻一直以其政事繁多,邊疆局勢動蕩為由推脫,不肯納妃,你們說這怎麽辦?” 另一中年人放下茶杯,摸了摸下頜胡須,也接道:“卻是奇怪。如今皇上年滿十六,卻連一侍寢的嬪妃都沒有,這在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的,皇室血脈本就單薄,這事兒耽擱不得。” 旁邊還有一個瘦臉男人搖頭晃腦地說:“怎麽沒有先例,南分二十年,不是有一代儲君天生道骨,十幾歲時候就入了深山道觀?他自然是沒納過妃。” 最先說話那白麵儒生立刻笑道:“那都是兩百多年的事兒了!”說罷又正色道:“皇帝再不納妃,恐怕民間就要多嘴了……如今已有不少大臣或憂心忡忡或疑慮重重……禾相,您說該怎麽辦?”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一直沒說話的那年輕男子。 他看似年齡最輕,一開口說話卻最有分量。 自然是禾後寒。 隻聽他慢條斯理地道:“皇上一意孤行不肯充實後宮,今年春天上來的數百秀女,皆被分為宮女。至今後宮空虛,這僅以國事繁忙為說辭遠遠不夠。” 另幾人連連點頭,隨聲附和。 禾後寒繼續總結:“早幾年朝廷事多,賦稅改革,科舉也改革,皇上年齡也尚小,不提也罷。但如今舜朝政局穩定邊關有榮家鎮守,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陷入亂世。皇帝卻總以政事繁忙,憂慮戰事為搪塞之詞,不肯納妃,著實叫你我一幹臣子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