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誠待劍,劍亦忠誠隨他。  在極情劍的妄念癡嗔影響下,若還能自萬劍塚中以自己的真誠打動一把劍,那才算是程思齊承認的玄劍宗的弟子。  “會不會太難?”  謝晝擔憂道。  程思齊瞥他一眼:“當誰都是你小子這種榆木疙瘩?靈界人才輩出,你且看著吧。到時候第一個選中了劍帶出來的,你就收他做咱們玄劍宗的開山大弟子,知道嗎?”  正要點頭,謝晝忽然臉色一僵:“我收?”  程思齊往無厭身上一靠,理所當然道:“我和你師爹忙著雙修,沒空。你小子在燕北就沒少耽誤我們時候,如今就別添亂了。燕北城的人該接的接過來,別讓這些山峰都空著。”  謝晝竭力掙紮:“那弟子萬一有了道侶,想雙修怎麽辦?”  聞言,程思齊神色一動,一巴掌拍在謝晝腦袋上,肅容道:“你劍還沒練好呢,就想著找道侶了?就你這劍道,不完善不完美,半瓶子水就在這兒晃,還雙修?”  “雙修影響你練劍!”  謝晝掙紮失敗,像以往每一個被排擠在外的時刻一般,孤獨地抱著劍縮到了一邊。  說話間,卻已有幾名少年闖過了山路。  當先的一名劍眉星目的小少年看著隻有十二三歲,但神態間卻很是沉穩。  他過了三關,手腳上已都是傷痕,滴滴答答地淌著血。但他卻似渾不在意,隨手扯下布條包紮好了,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朝前走了幾步,他便瞧見了萬劍塚的入口。  少年目露警惕,謹慎地打量了一番,正要繞開,卻忽然神色一怔,受到了極情劍的影響,不由自主地走進了萬劍塚內。  “第一個。”  程思齊定睛看了看,“這孩子看著倒是不錯,若是能帶出一把劍來,倒也算得上極佳的練……”  話音戛然而止。  無厭聽到程思齊突然沒了聲音,下意識順著程思齊的視線看去,便見方才那名劍眉星目的小少年進了萬劍塚,對流火的天穹與浩瀚大地上插滿的長劍都視若無睹,而是徑直跑到一柄斷裂的細劍前,半跪了下來。  神色空洞,淚流滿麵。  “樹深,我回來了……”  少年拔起那柄細劍,抱在懷中,不斷地用衣擺擦拭,仿佛不知疲倦。  他一遍又一遍低聲重複著這句話,淚水落下,打濕衣襟,灑滿劍刃。  細劍上殘損的花紋似被這淚洗清一般,一枚一枚地慢慢亮起。  劍鳴錚然,暢快愉悅,如故人重逢。  少年抱著劍,一把抹去淚水,也彎起眉眼,笑了起來。  “樹深時見鹿。”  程思齊怔怔望著那少年,隻覺眼眶酸澀,吐出口的字音竟在微微顫抖,“大師兄名裴鹿青,初習劍道,自萬劍塚得無名殘劍,取名樹深。日日拭劍,不敢離身。”  他看向無厭。  無厭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縱無投胎轉世,便是隻有一縷神念殘存世間,他們也想回來。這是他們的家,你是他們的小師弟。”  注視著萬劍塚內抱著劍清醒過來,不知所措的小少年,程思齊幹澀的眼中終於湧上了絲絲暖意。  半晌後,他釋然一笑,輕輕一彈極情劍的劍身:“歡迎回家,師兄們。”  一聲劍鳴,穿雲破霧,頃刻傳遍玄劍宗四方。  萬劍塚內的殘劍似有所感,俱都輕輕震顫。  山路上,幾名少年懵懵懂懂地抬起頭,恍惚感覺到頰上冰涼,一抹,滿手是淚。  作者有話要說: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  李白。第八十五章   玄劍宗重立山門的大典舉行了三天三夜, 才算停歇。  這整整三日裏,迎來送往的各宗各派之人, 便是下至煉氣,上至化神,多不勝數。  不論是曾經的盟友, 還是後來學不會雪中送炭,隻學會了落井下石的背恩之輩, 都得端著一張笑臉,將一飛舟一飛舟的賀禮送入玄劍宗山門內。  重開的玄劍宗雖看起來勢單力薄, 隻有一化神一金丹頂門麵,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隻要無厭一日沒有離棄程思齊, 那玄劍宗便是屹立不倒的存在。  畢竟這整個靈界,說來也隻有無厭這一個修為鼎盛的大乘了。  其餘大乘大多仍困在當年何九生那一掌之傷中,或是垂垂老矣, 或是閉了死關,不再理事。而劫界威脅在即,僅憑化神又如何能敵?  往日再多恩怨仇視, 如今也都不得不放低姿態, 尋求結盟。  “晝夜交替之際, 天隱寺山門開。”  雞鳴犬吠, 阡陌縱橫。  從千裏冰封的連山,跨越到細雨綿綿的秀峰,隻需短短一瞬。  無厭揮去身後閉合的空間裂縫, 和程思齊一同破開天穹上濃濃的雲霧,落在這座不起眼的小山腳下。  支流江水如白練,纏過山腰,淌至山腳。  無厭摘了片葉子,化作一把竹傘,撐在頭頂,還沒容開口,便見程思齊毫不客氣地鑽了進來,還在他握傘露出的手腕上飛快親了下。  “到了寺裏要收斂些。”  他用另一隻手將程思齊攬過來,微微壓低了傘沿,低聲道:“不過眼下你還可以再親兩刻鍾……要抱著嗎?”  清清涼涼好似這春雨的聲音震入耳中,程思齊一抬眼,正望進無厭幽黑溫柔的眼裏。  他盯了片刻,深深歎息:“你天天嫌我嬌慣,可這不都是你慣的嗎?”  說完,馬不停蹄地往無厭唇上蹭去,含混的聲音沒在嗓子裏:“要按在樹上親……”  竹傘輕輕撞過林葉。  滿樹積蓄的雨滴在一陣搖晃裏,墜落如傾盆。  甜腥的味道在唇齒間擴散,無厭退開點,用手指勾了下程思齊的一顆小虎牙,又反手拂過自己的唇上頸側,把一層層咬痕消去。  這個咬人的壞毛病,凡間幾十年,無厭也沒能讓程思齊改過來。  “才兩刻鍾,不過癮。”  程思齊意猶未盡地看著無厭。  但他也知道,馬上天隱寺山門就要開了,總不能讓純潔的小和尚們看場床上戲,正事要緊。  “回去再說。”  無厭看著程思齊那雙明亮專注的眼睛,心裏一軟,又親了親他。程思齊享受地眯了眯眼,不再多耽誤,整理好法衣,跟著無厭繼續上山。  這種多不勝數的親昵,無厭早已習以為常。  借著極情劍道這個緣由,程思齊是理所當然纏著他親親抱抱。以至於玄劍宗那些剛上山沒多久的弟子都在猜測,他們的宗主是不是粘糕精變的。  走了沒多久。  一名垂釣的胖和尚出現在前方。  胖和尚披著一身天青色的蓑衣鬥笠,手裏虛虛握著釣竿,人似乎是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的,雙眼閉著,口中依稀傳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似是什麽晦澀難懂的經文。  但離近了一聽,才發現竟然是在報菜名。  “醬香豬蹄、辣炒螺螄……嗯……酸菜豆腐……再、再來二兩小酒,嘿嘿……”  無厭撐傘走過去,對胖和尚流著哈喇子的饞相熟視無睹,低頭看了眼胖和尚腳邊的木桶,裏麵正巧有兩尾金色的鯉魚。  “喲,寺裏新出的菜品?”  他拎起一條金鯉魚晃了晃。  胖和尚似是被這一聲嚇了一跳,一個激靈蹦起來,鬥笠都掉了。  他一眼看到無厭,似乎也不驚訝,定了定神,忙躬身道:“無厭師叔。”  再一瞧無厭手裏翻白眼的鯉魚,胖臉立刻一苦:“無厭師叔,那是老太上新養的金龍,這可不能吃。上回您非要烤了老太上那兩隻仙鶴,就差點又進禁閉佛堂……”  “不吃也行。”  無厭將那鯉魚放回去,溫和一笑,“給我找條近路,我帶道侶回來了。再找那種要挖上十年八載的路,我就送你去十萬大山挖礦。”  這一言出,胖和尚才注意到負劍站在無厭身邊的人。  一身白衣的劍修瀟灑清俊,身姿挺拔。臉上帶著點被熏染了多年而與無厭如出一轍的淡笑,長眉俊眼,自有鋒芒,但乍一眼看去,卻並不會被這鋒芒刺傷,反倒是有股聞劍不見劍的重劍無鋒之感。  這一眼氣度,胖和尚便立刻知曉此人身份,當即再次躬身,“晚輩真定,見過程宗主。”  “嗯。”  程思齊應了聲,遞出一道蘊含化神一擊的劍符,“見麵禮。”  被這大方手筆驚了下,真定趕忙道謝,又朝無厭道:“師叔,這回您放心,肯定是近路。住持知道您要回來,特意給你留了小路,您跳進這河裏,便是馬上就到了。”  無厭頷首,握住程思齊的手。  “走吧。”  兩人不假思索,齊齊跳入了河水中。  水花濺起,真定忙拉緊蓑衣擋住,等這陣過去,才重新拿過釣竿坐下,瞅著木桶裏的兩條曾命懸一線的鯉魚歎氣:“你們又逃過一劫。”  他敢保證,若沒那位程宗主,此刻的河邊必然是充滿了烤魚的香味。  畢竟早年間天隱寺的弟子們就知道,別人家的天才都是殺遍十萬大山,而他們的天驕無厭,卻是吃遍十萬大山。  真定所說的小路,果然是條近路。  無厭和程思齊入河之後,便是另一番天地,周遭俱都是渺渺虛茫,唯有正中一條細如蓮莖的窄路通往前方。  兩人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了道路盡頭緊閉的一扇木門。  “天隱寺不愧是世間最神秘的隱世宗門,果真有趣。”  程思齊低聲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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