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壑抱夠了,才在沈越頸間蹭蹭,啞著嗓子問:“趙監工找我研究織法,是爺的安排吧?你見我做什麽都沉浸不到其中,所以又放我回去了。”“胡……胡說,人家趙監工知道你厲害才找上你的。”尋壑放開沈越,細長眼兒眯起:“嗯哼?是誰說要坦誠相待的?”沈越隻得灰溜溜投降:“是是是,但不能說這是我的安排,畢竟,趙監工也不是任人擺布的貨色,對吧。你要沒能耐,他會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淨會說好話唬我!”尋壑在沈越胸前輕落下一拳,繼而又黏回去,“爺,你對我太好了,好到……”好到,生怕他哪天翻臉,再來一次拋棄,那尋壑寧願從未得到。然而尋壑臉龐埋在沈越頸間,沈越看不見他神情,便兀自追問:“好到什麽?”“不說了。”尋壑收拾情緒,恢複寡淡。沈越這回不依不饒,定要討顆糖吃:“不行,看在我通宵陪你的份上,怎麽也得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哄我!”一腔柔情就這麽被沈越一口氣吹涼了,尋壑翻個白眼,一把將沈越推擠到牆上,扯開他前襟摸上去:“好到老子今天非把你榨幹不可!”“??等下!……”沈越嚐試著抵住尋壑,卻被尋壑嗬住:“別再想拿老子身體當借口,老子硬朗著呢!”“……不是,是咱倆還沒吃飯……”尋壑稍稍鬆口,麵頰貼著沈越,問:“你餓嗎?”“我還好,但怕你……”交頸鴛鴦急戲水,尋壑此刻哪有閑情等沈越熬粥,火急火燎一路纏著人往地上滾:“我吃你就夠了!”菡萏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一向偎人顫,教君恣意憐。尋壑將研究出的失傳織法向趙監工說了,趙監工大喜,將之稟報成帝,成帝即召來尋壑問話。沈越未卜先知,前一晚已與尋壑商量出折衷的對策——尋壑可以帶隊織造,但不受官爵。尋壑表明自己意願,成帝允了,一波忙碌開始。尋壑從九畹及織造局調出熟練織工,向其傳授四經絞羅的織法,從素羅開始練起。熟稔後加入幾何圖案,後來是牡丹、芙蓉等複雜花樣。織羅的關鍵在於穿綜,即將經線交叉後穿過棕眼,而軟綜極易纏繞,每絞一次都得用手指整理清楚,是故織造速度極慢。尋壑算是個中佼佼者,但一天也織不到兩寸,如此算下來,一匹羅需得耗時半年方可完成,其中價值可想而知。兩個月後。又是一天傍晚,織工紛紛出去用飯了,唯尋壑仍留在九畹作坊紡織。沈越端著飯食進門,喚道:“鯉兒,該歇歇啦。”“嗯。”尋壑又穿個綜眼,才起身走到門邊小桌,興致勃勃搓手問:“我瞧瞧,沈爺又做了哪些好吃的~”沈越從砂鍋裏舀出一碗湯,放到尋壑麵前,淡淡介紹:“魚頭豆腐湯,最近見你研究花樣的同時還要琢磨其他,腦力消耗大,補補腦。”尋壑點頭:“嗯,爺有心了。這是紅棗粥?”“對,鄰縣今秋新碾的粳米熬的,加了紅棗桂圓,益氣補血。還有這兩樣,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以及涼拌藕片,供你夜裏你餓了當點心吃。”“好耶!”九畹作坊是尋壑親自選的址,位於城郊的秦淮河畔。白日間,坊外芳草鮮美,夾岸綠樹成蔭。時值九月,桂子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尋壑緊挨著沈越,吃了大半。期間問起沈越浙江改革之事,沈越隻道一切順利。永安新秀二地今年改稻為桑、養蠶繅絲的大計推行得甚是成功,沈越功不可沒。楚野恭打算替沈越上書要點賞賜,上門問沈越意思,孰料沈越卻明確表態:事了拂衣去,堅決不受祿,遠離朝堂,甘為草芥。談話被尋壑無意聽到了,尋壑深知沈越性子,他無意功名是真,但心係蒼生更是真。而後尋壑私下找到楚野恭,果從他口裏得知成帝下旨在浙江全省推行改稻為桑的新政,楚野恭這新任巡撫急需幫手,是故以此為借口找上沈越,但沈越卻堅決不出山。尋壑清楚沈越顧慮在何處,便讓楚野恭放心,自己回頭定會規勸沈越。規勸結果就是,沈越答應過去浙江幫楚野恭推行改革,但留宿不會超過三晚。沒有沈越陪伴的日子裏,由花隱負責照料尋壑每日起居飯食,並向沈越修書報告。今天恰是沈越在改革之地留宿的第三日,下午匆匆趕回與尋壑相見。沈越別出心裁,在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上用胭脂點了兩點,再用竹葉青榨汁,在圓點後畫了‘倒八’兩筆,妙手偶得,輕描淡寫就勾勒出活潑潑一隻黃毛小兔子。尋壑忍不住拈起一塊嚐了,軟糯香甜,入口即化,好吃得恨不能連舌頭也一並吞掉。“爺,我頭一回發現日子可以這麽自在。”沈越笑笑,又往尋壑碗裏舀了些豆腐,順帶揶揄:“幾口好吃的就讓你對生活流連不已啦。”尋壑搖頭:“不是。”沈越納悶:“那到底‘自在’在哪裏呢?”尋壑有些猶豫。沈越警覺這是尋壑敞開心扉的前兆,心底緊鑼密鼓盤算,麵上卻佯裝不經意,不動聲色地引導:“也許我和你的經曆不一樣,但感受是殊途同歸的。現在的日子我就覺得挺自在,雖然比不得別人叱吒風雲來得精彩,但每一天我都滿足了家人的期待,並且從中獲得成就感,這對我而言,就是一種‘自在’了。”見尋壑有些茫然,沈越笑道:“我這麽說你可能覺得難懂,這樣吧,我舉個例子。以前,每天早上我總會賴一會兒床,但而今一睜眼,我就會想‘不能讓鯉兒醒來餓著肚子,我得去做飯了’,所以這一年來,尤其是西北戰事歸來,我天天早起,隻為了讓你醒來就能喝上一口熱粥。當然,每個年齡有每個年齡的追求,我年近半百,渴求安穩,而你尚在青年,要你循規蹈矩順著我的想法度日,未免將太強你所難。我惟願你平安、健康,但更希望你能真切感知自己存活於人世的價值。所以,即便滿懷擔心,但我還是跟自己妥協,放你回九畹,參與織造,去追尋你的人生意義……鯉兒?……”沈越說不下去了,隻因,尋壑眼中水光瀲灩,垂眸時匯聚成珠,點點滴滴落在碗裏、墜到桌麵。要知道,十二年來,沈越頭一回見尋壑哭,還是四個月前自己‘死而複生’,從西北邊境趕回後,言語間戳中尋壑痛處,尋壑積壓多年的委屈如山崩,終得在哭鬧中宣泄。那麽這次,看來自己又一次戳中尋壑內心的一些隱秘了。尋壑受再多累吃再多苦都可以一聲不吭,唯獨被人理解時,他會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般,隻懂得用眼淚表達回應。沈越稍稍傾身,闔上門,攬尋壑入懷,安慰道:“哭吧,我看不到,盡情哭吧。”尋壑下巴墊在沈越肩上,泣不成聲。不知哭了多久,總之沈越整個右肩膀都讓尋壑淚水打濕了,尋壑才稍稍收勢,哽咽道:“都怪你,其實我沒想大哭的,可一聽到你說‘盡情哭’,我就忍不住了。我跟沈爺說實話啊,沈爺你別笑話。”沈越撫著尋壑脊背,柔聲安慰:“哪來的話,你於我亦夫亦妻,笑話你,不就是笑話我自己沒眼光嘛。”尋壑邊抹眼淚,一邊艱難扯了個笑,接著道:“我本來以為,像我這種人,是不配‘自在’的。怎麽想的到,有一天,我竟能……我竟能被沈爺這樣的人捧在手裏珍視,而且我還有自己的事業,這項事業給我帶來快樂,卻沒有負累。我真的不敢想,這樣的好事,竟有一天會落到我頭上。過去我可能會懷疑,覺得沈爺是違心,為了彌補才陪我過日子。可現在我相信這是沈爺發自內心的選擇了。因為我也跟沈爺一樣,有了相似的感受。假如拿天底下至尊的富貴名位,換我今天擁有的一切,我也不幹。我不會再去刻意追逐這些了,因為現在的生活,我每天都清楚地感受著它的美好。”“嗯。是,我們是彼此的幸福。”沈越耗盡平生最大的耐心,明知尋壑身上太多隱秘,可沈越不追問不逼迫,隻管好好待他,讓他放心依靠。四個月了,終於等來尋壑心牆裂開,終於等來尋壑從裂縫向自己小心遞交的心聲。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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