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一呼百應,韓瑞總算是見識到了,嬌鶯燕啼,清脆悅耳,稍微有點年紀的貴婦人,自然不與少女們胡鬧,卻也沒有開口反對,樂成其成。


    旁邊,聽到少女的提議,鄭淖約柔唇微彎,隱隱泛笑。


    作詩,這也太簡單了吧,才坐下片刻,就灰溜溜走人,哪裏還有臉麵,韓瑞摸摸鼻子,自然清楚怎樣選擇,朗聲笑道:“沒有問題,所作之詩,可有什麽名目?”


    咦,還真是自信,提議的少女狡黠微笑,突然伸手扯來閻婉兒身邊的畫卷,嬌聲道:“剛才婉兒作不出詩,又喝不了酒,隨意畫了幅菊花圖,你隻要按這幅圖配首詩就成,而且還要得到大多姐妹的認可,不然……自己回去,我們就不送了,咯咯。”


    “要求也不高,隻要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即可。”也不知道是誰開口的,又引得少女們嬌聲附和。


    古今吟菊的詩詞歌賦,可謂琳琅滿目,多姿多彩,有的吟其色,有的讚其姿,有的歌以詠誌,有的借景抒懷,美不勝收,在眾多的吟菊詩人中,陶淵明自然獨占鼇頭,剛才那首詩就是其中的代表名句,要求不是不高,而是非常之高。


    韓瑞輕笑,接過仆役呈來的畫卷,在席間攤開,卻知道閻婉兒的畫工十分厲害,隻是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支在籬邊生長的菊花,迎風搖曳,豐姿獨韻。


    見到韓瑞觀摩片刻,卻不見動靜,鄭淖約忍不住低聲問道:“怎樣?”


    “鄭姐姐,你可不能幫忙哦。”


    “就是,還沒嫁呢,就急著偏幫,姐妹們會笑話的。”看似好心提醒,其實就是存心嬉笑,鄭淖約置若罔聞,黛眉微顫,可知心中羞澀。


    “畫得真好,將菊花的豐姿,還有絢爛雍容的韻味,全部呈現出來。”韓瑞由衷稱讚,不愧是閻家女兒,深得家傳。


    “咯咯,討好婉兒妹妹也沒用,她就是認可你,詩不成的話,我們可不答應。”


    “厚此薄彼,居心叵測……”


    “不要輕易動手,免得弄汙了婉兒……的畫。”


    幾聲調笑,閻婉兒害羞低頭,小聲埋怨旁邊少女的捉弄,不依不饒,嬉戲打鬧,充滿了青春少女的活潑氣息,令人會心而笑,待她們嬉鬧平息,準備繼續戲弄韓瑞之時,卻聽他笑道:“詩已經寫好了,誰來誦讀?”


    “不會是隨意敷衍了事吧。”


    “普通之作,就不要拿出來獻醜了。”


    “不再多考慮片刻?”


    清脆甜美的聲音傳來,盡管有點繁雜,但是總體感覺還是不錯的,韓瑞開懷笑道:“隻要你們不是存心刁難,我想這首詩,應該還成。”


    “不識好人心,活該灰溜溜走人。”一個聲音清甜如玉的少女說道,伸出白嫩的小手,接過遞來的菊花圖,攤開觀看,眼眸泛起了驚訝。


    “好了,看再久,又不能變出花來,快些讀詩。”


    一陣催促,聲音清潤的少女,朝韓瑞甜美微笑,隨之婉轉悠揚吟誦道:“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寫盡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向往自由舒適的生活情態,而上麵的詩,卻是描繪了菊花傲骨淩霜,孤傲絕俗的情操,寧願枯死枝頭,也決不被北風吹落的高潔之誌,意境與陶淵明極其相似。


    少女們仔細品味,美眸異彩漣漪,卻聽旁邊傳來擊掌喝彩之聲:“好,托物言誌,盡抒懷不俗不豔,不媚不屈之情,別有深意啊。”


    喝彩聲中,一名身穿烏紫章服、佩掛金紫魚袋的中年男子昂首闊步行來,可惜麵團團似的臉孔,還有胖乎乎的肚腩,破壞了那威風凜凜的感覺,韓瑞望去,有幾分驚訝,因為那人正是當日,在酒樓之中,錢豐欲拜師而不得的中年文士。


    數日前在酒樓初見時,中年文士隻是一襲儉樸青袍,怎麽看都像貧窮寒酸,懷才不遇的儒士,今日卻是穿戴齊整,身上的衣服色澤朱紫,起碼是三品以上的官袍,頭帶烏紗直腳襆頭,腰束犀角玉帶,足蹬黑革官靴,一樣是圓圓潤潤的模樣,此刻卻別有一番威儀。


    “是長孫國舅”


    韓瑞不知來人身份,旁邊卻有知情之人,一聲驚呼,眾人紛紛起身相迎,就是長樂公主,盡管身份高貴,卻也乖乖上來行禮請安。


    沒錯,這個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有點胖乎乎的中年文士,就是在後世傳說之中,權傾朝野,一手遮天,陰險狠辣,無惡不作的大奸臣長孫無忌,可惜,傳說隻是傳說,與現實自然有點兒距離,若說長孫無忌居於高位,那倒是沒錯,但是說到權勢滔天,那就值得考究了。


    要知道此時,我們的長孫國舅爺,已經退休了六年,好不容易上混上份工作,名為司空,乃是三公之一,官居一品,但是古代的官位就是那麽奇怪,級別越高的官職,手裏的權力卻越小,司空司空,的確空有其名而已,沒有任何的實權。


    遙想當年,玄武門之變前後,長孫國舅,是何等的雄姿英發,風華正茂,揮斥方遒,李世民登基即位,立即給長孫無忌加官,什麽左武侯大將軍,吏部尚書,尚書右仆射之類的,軍事、政事,人事一把抓,這才叫權傾朝野。


    不過,好景不長,誰讓他有個帝後典範,深思熟慮的皇後妹妹,多次向李世民吹枕頭風,說要以什麽漢代呂雉、霍光的家族予以警誡,快些把長孫無忌撤了吧,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哪怕李世民再怎麽英雄了得,也沒折騰幾下,就乖乖服軟了,然後就給長孫無忌封了個開府儀同三司官職,那是個級別很高的散官。


    然而,品級再高的散官,也是沒有實權的,從此以後,長孫國舅就光榮而悲劇地過起來退休生活,一連六年,就是這樣,身體才慢慢地“膨脹”起來,要知道長孫皇後可是個大美女,同脈血親,長孫無忌的相貌應該不差,現在卻變成這模樣,可見生活過得很是滋潤。


    說起來,也是托兒子長孫衝與長樂公主的福,一年之前,兩人定親,為了提高長孫家族的地位,李世民又給長孫無忌加官,得了個司空頭銜,說不重要吧,三公之一,聽起來就威風凜凜,說重要吧,又沒有實權,名不副實,也蠻悲劇的。


    當然,拋開權力官職之類,就是長孫無忌四個字,就值得在場眾人景仰膜拜了。


    “起來,不用多禮。”笑容可掬地撫起了乖巧懂事的外甥女,長孫無忌皺眉道:“衝兒呢,怎麽不見人影。”


    “阿耶,孩兒在這裏。”長孫衝連忙從人群中冒了出來。


    “讓你陪著長樂,卻怎麽離開了。”長孫無忌十分不滿,若不是有外人在,恐怕已經板臉訓斥起來了。


    “孩兒……”長孫衝唯唯諾諾,不敢,也不知怎麽回應。


    長樂公主笑盈盈道:“舅舅,表哥幫我摘花去了。”


    長孫衝感激望眼,心裏卻十分後悔,沒有聽取韓瑞的提議。


    哼,長孫無忌瞪眼,自然清楚長樂公主替兒子掩飾,心中滿意外甥女賢惠之時,對長孫衝更加惱怒了,男子漢大丈夫,居然還不如個女子,真是丟人。


    打定主意,回家之後,定要讓長孫衝嚐嚐家訓的滋味,長孫無忌揮拂衣袖,側身直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不遠處的韓瑞,察覺目光焦點,眾人十分自然地讓開一條通道。


    不等韓瑞上前拜見,長孫無忌居然邁步而去,和氣融融笑道:“我們又見麵了。”


    “參見齊國公。”韓瑞揖身,大名鼎鼎的長孫無忌,就是這個模樣?感覺十分怪異,有點兒失望,又覺得理所當然。


    “寧可抱香死,不落北風中,與陶潛的那句,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之風格類同,甚妙。”長孫無忌讚歎不已,微笑道:“以物推人,確有君子之風,難怪虞秘監、魏侍中,爭相在陛下之前薦舉,實乃動了愛才之心。”


    “他是誰呀,怎得許多大人物的看重。”


    “虞學士也就罷了,魏徵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會薦舉人麽?”


    “崔盧李王,莫不是哪家公子。”


    “何獨漏了鄭氏?”


    “笨,沒見到他旁邊的就是鄭家娘子,兩人關係非淺。”


    眾人悄聲議論,紛紛揣測,若有所思,也沒有人提到點上,非是不知韓瑞之名,主要是沒見過他的麵,自然沒有往這方麵聯想。


    “後學末進,多虧他們的提攜,得以聞達於諸侯,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韓瑞表示謙遜,同時說道:“日後,還望齊國公,予以照拂。”


    一句客氣之語,韓瑞自己都沒當回事,長孫無忌卻好像信以為真,笑嗬嗬道:“照拂也非不能,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韓瑞驚愕,反應也不慢,拱手道:“如何表現,請國公明示。”


    “菊花品格高尚,不逢迎風雅,敢於傲雪淩霜,即使是殘菊,也懸掛枝頭,挺然不落,依舊含香吐芳。”長孫無忌侃侃而談,微笑道:“你剛才不就是用菊花的清雅倔強,來比喻自己的君子之節麽,我也是喜菊之人,你若是能多作幾首,供我鑒賞,以後在京城遇到什麽事情,盡管報出我的名號,肯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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