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朝聖宮的女道士們也有過經驗,上次宮中來人,請走李希音的時候,眾人也有幾分驚怕,擔心李希音有所意外,可是後來,傳出特召李希音為太醫署供事的消息,宮中又多有賞賜,大家隨之安心,現在見到來人是韓瑞,也更加坦然起來。


    這次是奉令而來,韓瑞也不用偷偷摸摸似的,去到觀中後園談話,可以直接光明正大的,走進了道觀的正殿,一間布置素雅的廳中。


    斂了下廣袖,白雲女冠說道:“韓博士,請坐。”


    “女真人客氣了,直接喚我名字即可。”韓瑞微笑道:“這次冒昧前來拜訪,雖說是為了公事,但是大家也不是外人,你是長輩,這麽客氣,讓她知道了,我心裏難安呀。”


    廳中的女道士沒有離去,知道韓瑞與李希音事情的,立即掩唇輕笑,不知道的,卻有幾分莫明其妙,迷惑不解,暗暗猜測韓瑞說的她是誰。


    淡然微笑了下,白雲女冠坐了下來,從善如流,換個個稱呼:“韓公子,請坐。”


    “多謝女真人。”韓瑞行禮,引手道:“諸位道長,也請坐。”


    廳中沒有擺放席子,隻是平常普通的團蒲,有股淡淡的清香,也不知道是女冠的體香,還是常年燒火的檀香,也沒有心思辨別,待白雲女冠為首的朝聖宮主事人,悠然坐下之後,韓瑞也不打算繞彎子,直言不諱道:“這次前來,卻是奉了太子殿下之令,有件要事與諸位真人、道長商量。”


    “何事?”白雲女冠問道,心中暗暗忖度。


    韓瑞沒有回答,隻是側身說道:“如意,來到朝聖宮,沒有叩拜女媧聖母,十分失禮,你現在代我去上幾柱清香吧。”


    “喏。”如意心領神會,站了起來,退步而出。


    惠質蘭心,一脈相承,白雲女冠也明白了韓瑞的暗示,揮了下衣袖,悠悠說道:“清音,帶這位公子前去上香。”


    一個十七八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泛著靈光,周身透著青春活潑氣息的美麗女道士,看了眼如意,兩頰暈紅,輕聲道:“公子,請隨我來。”


    “姑娘…道長,先請。”如意客氣道,想到自己的任務,聲音不由得有些磕巴。


    聽到姑娘兩字,清音女道士心跳好像快了兩分,隨之平靜下來,咬唇笑了下,盈盈轉身,在前麵引路,如意不緊不慢,在後麵跟隨,在白雲女冠無聲的示意下,其他女道士,也紛紛借口退了下去。


    適時,廳房之中,隻剩下韓瑞,與白雲女冠等人。


    白雲女冠說道:“韓公子,有何事情,盡管直言便是。”


    “不敢隱瞞。”韓瑞微笑,娓娓道來。


    片刻之後,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白雲女冠等人,頓時麵麵相覷,娥眉微蹙,頗有幾分為難之意。見此情況,韓瑞心裏打起了鼓,不過來之前,也有這方麵的心理準備,神態自若,微笑問道:“卻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也沒有詢問白雲女冠的意思,一個年約四十歲,氣質樸實無華,目光有些銳利的女冠,搖頭說道:“韓公子的提議,恕我們不能答應。”


    “是何原因?”韓瑞問道。


    那個女冠正容說道:“身為出家之人,就應試潛心修行,少理會塵俗之事。”


    “一天晨午晚三課,其他時間,還要虔誠求道,卻是沒有多少時辰,授課育人。”有人附和起來,說法比較委婉,但也是推諉之語。


    古代,活得最滋潤的,恐怕就是那些道士和尚了,有屬於寺觀的田產,又不用自己耕作,自然有佃農打理,坐著收租就成。平時,又有信眾燒香拜神,香油錢十分豐厚,外此,百姓的紅白喜喪,齋蘸法事,祈福問卜,等等等等,一樣要錢,可謂是一本萬利。


    強盜打劫,還有風險,商人盈利,賺的也是辛苦錢,大小地主,也要擔心官吏敲詐勒索,隻有宗教人士,不用徭役,沒有苛捐雜稅,在神佛麵前,官吏也不敢動粗,可以稱得上逍遙法外,難怪,可以堂而皇之的宣揚,跳出三界內,不在五行中。


    除了不能嫁娶、聚眾謀反之外,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何必答應韓瑞,勞心苦力,又沒有任何好處的將醫術傳授給不認識的外人。這是人之常情,答應,是偶然,反對,才是常理,韓瑞自然不會惱怒。


    白雲女冠沉默不語,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了眼睛,好像已經入定,神遊物外了,不是她不想幫忙,主要是朝聖宮不是她私人的地方,可以隨心所欲,如果韓瑞真是隻是空口說白話,沒有其他表示,那麽她也是愛莫能助。


    當然,韓瑞也可以拿朝廷的名義,強迫眾人就範,胳膊擰不過大腿,想必朝聖宮的女冠,肯定不敢有絲毫反對,不過心裏肯定會有想法,等到授課的時候,出工不出力,故意懈怠,也拿她們沒有辦法,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刻,韓瑞不打算使用這個方法。


    韓瑞突然問道:“諸位,可知道,女醫學校的學生,來於何處?”


    你都沒說,誰能猜測出來,幾個女道士心裏腹誹,卻也識趣打探。


    “教坊司。”韓瑞幹脆揭示。


    “那更加不行了。”有人皺眉道:“在那個地方……叫我們老師,實在是……有辱清譽呀。”


    “道長是出家之人,不應該帶著世俗的偏見。”韓瑞搖頭,聲音低沉道:“縱然,教坊司的名聲不怎麽好,可是有誰人是心甘情願的待在裏麵的,那些人無非是罪官之後、奴隸子女、家境貧寒,遭父母販賣的孩童……他們也是身不由己,何其的無辜。”


    幾個女道士不說話了,即使有人心裏不以為然,不過還是安靜的聆聽韓瑞述說下去。


    “……他們,真的,非常可憐。”仔細描述了某些伎人的悲慘事跡。


    韓瑞歎氣,剛才翻閱教坊司的資料,同時問了幾個伎人,心中憐憫,可是沒有這個權力,改變他們的現狀。況且天下間,看不過眼的事情,多如繁星,都要過問的話,那不是幫人,而是找罪受,但是現在有機會施予援手,卻眼睜睜的放棄,良心會不安的。


    “本來,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可是現在,朝廷決定從教坊司抽人,讓她們學醫,藝成之後,按時表現,消除賤籍……”韓瑞認真說道:“雖然,我不怎麽喜歡和尚,但是卻覺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語,也有些道理,現在,可以挽救的,不隻是生命,而是命運,恐怕更勝和尚一籌,簡直就是恩同再造,可以讓她們以父母視之。”


    白雲女冠睜開眼睛,心情有幾分激蕩,不過到底也是經曆豐富,不為會了幾句話,就衝動應承下來,平息心境,輕聲問道:“諸位師姐,你們怎麽看。”


    “我卻是沒有意見。”就算出家當了道士,畢竟也是女子,容易心軟,遲疑了下,有人低聲道:“就是不知道,其他師姐的想法。”


    明顯就有兩三個人動搖了,欲言又止,其他幾人,反對的情緒,也沒有剛才那樣嚴重了,不過仍然在猶豫不決,火候已到,韓瑞趁機,使出了殺手鐧。


    “自然,這種利國利民之事,朝廷也不會等閑視之。”韓瑞微笑說道:“所以決定,女醫出師一人,就贈空白度牒一張,以示獎勵。”


    此言一出,幾個女道士,頓時怦然心動。度牒,在古代,相當於宗教人士的身份證明,由朝廷頒發,由此憑證,可以免除地稅徭役,沒有的話,就算剃頭為僧,束發為道,官府也不會承認,照樣要服役。


    然而,和尚道士,也不是那麽容易當上的,畢竟宗教人士,不事生產,不通婚嫁,類似社會的寄生蟲,朝廷向來控製嚴格,免得個個都路去出家了,影響朝廷的正常統治,所以,自然要限製度牒的發放數量。


    天下僧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年朝廷發放度牒,也要按照各州縣寺觀情況,斟酌安排,雖然在京城腳下,占的數額最大,但是道觀寺院更多,競爭更加激烈,真正落到朝聖宮手裏的度牒,隻是寥寥幾張而已,怎麽夠分。


    而且,度牒也不是白拿的,必須納錢,才能得到,現在,卻是可以免費得來,這等好事,錯過了就沒有機會了。


    “咳,觀主,韓公子言之有理。”最先開口反對的那個女道士,神態自若的改口說道:“出家之人,就應懷有慈善之心,能夠助人脫離困境,也是難得的功德,豈能拒之。”


    白雲女冠輕輕點頭,又問道:“你們的意思呢?”


    其他人對望了眼,異口同聲道:“一切全憑觀主決定。”


    搞定,盡在掌握之中,韓瑞的嘴角,慢慢泛出笑容,有朝廷大義,又有惻隱之心,最後誘之以利,三管齊下,豈有不成功之理。


    不過,韓瑞顯然高興過早,卻聽白雲女冠說道:“此等大事,我們也不能自決,不如招集觀中眾人,仔細商量,再做決定吧。”


    “還是觀主考慮周詳。”考慮了下,其他人自然沒有意見。韓瑞卻輕輕皺眉,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為何要節外生枝,悄悄地看了眼白雲女冠,卻發現她嘴角微笑,別有深意。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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