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清微微笑了笑,在老虎身體坐下來,長長舒口氣,舉目望向遠方昏暗不明的天空。 “折騰了一晚上,累的話,就睡一睡吧。” 杜之瀾望著他的側臉,內心不斷鼓噪著,他很想說我不累,可眼皮就是不爭氣地往下滑。 “你說過要給獎勵的,不許耍賴……”他實在是累極了,倦倦地縮在劍清懷裏,後背被順毛摸著,很快便安心地進入夢鄉。 劍清低頭出神了望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天邊緩緩破開了一條縫,依稀有暗淡的光芒穿透雲層預示著黎明的到來…… 杜之瀾迷迷糊糊睡醒的時候,天光早已大亮。 他的毛絨耳朵和尾巴都縮了回去,身上竟也是穿好衣服的,還蓋了一層劍清的青衫外套。 “劍——” 杜之瀾才出口的聲音猛地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盯著不遠處的草地——那裏竟長著一株不高的梅花樹,盛放的雪梅花瓣搖曳,暗香沉浮,靈氣如流光飛舞,上下流轉,宛如瑩瑩有光芒守護著它。 在四下平坦單調的草原上,綻出唯一的一抹亮色,訴說著無盡的勃勃生機。 一身白衣的道士便那麽站在梅花樹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杜之瀾恍惚間聽見他說,你的寶貝梅花,我替你在這裏種下,它一年四季都會開花,永不開罷。 說這話的時候,那人麵上的笑容溫和,身後的蒼穹如畫。 第15章 殺!(補完) 隻這一眼,杜之瀾覺得自己三魂氣魄一瞬間統統離體了。 鼓噪、忐忑、喜悅同時充斥在內心,他簡直一時無可反應。 劍清看他站在原地直發愣,微微訝異:“你怎麽了?可是……不喜歡?”說到最後三字,嗓音稍沉了些。 “不是!”杜之瀾隻覺得自己有一肚子話想說,然而憋了半天,也隻憋出這倆字。 劍清點點頭,也不在意。 他瞥見對方頭發上沾了幾根青草,便伸手替他拂去,誰料杜之瀾卻神經兮兮地往後退了一步,獨留劍清的衣袖尷尬的頓在空中。 “……劍清,我不是……”杜之瀾簡直想抽死自己,這奇怪的條件反射是怎麽回事啊? “也罷。既然休息好了,繼續往前走吧,這個幻境處處透著古怪。”劍清淡淡收回手,搖了搖頭,返身便不再理會他。 “劍清等等我,那個,聽我解釋啊。”杜之瀾鬱悶地苦著臉,快步跟在對方後麵。 可當那道背影真的停下,側過臉望向自己的時候,杜之瀾又覺得緊張得要命,心髒怦怦狂跳,手心都要滲出汗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兩人對視了一會,劍清無奈地問道:“你怎麽臉紅成這樣?身體不舒服?” “呃,不是……你看錯了。”杜之瀾摸了摸臉頰,眼珠子心虛地到處亂飄,就是不看對方眼睛。 劍清輕聲道:“那就走吧。” 杜之瀾垂著頭默默跟在後麵,他正思考著自己奇怪的症狀,莫非……是中邪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抬頭卻發現劍清越走越遠,趕緊一溜小跑追上去。 “劍清,那株梅樹怎麽辦?就留在這裏?” “嗯……此處規則與外界不同,出了幻境,隻怕要立即枯死了。” “可是,那以後不就看不見了?” 劍清腳步緩一緩,溫聲道:“隻要知道它永遠在這裏盛開,看不看得見又有什麽關係?” 杜之瀾沉默片刻,又回頭深深望一眼那株盛放的梅樹,默默道:“……但我隻想讓它永遠開在我身邊。” 這聲音細如蚊音,劍清沒有聽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兩人的身影在寬闊無盡的原野上漸行漸遠,唯有那株梅花樹,仍舊綻放絢爛,靈氣騰升。 “終於走出來了,本公子腳都快走斷了!”杜之瀾一屁股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不停地用衣袖扇風,額上大汗淋漓,說話都有氣無力。 “……別高興的太早。”劍清毫不留情地潑他一頭冷水,衝不遠處高高聳立的城池揚了揚下巴,“你看看那座城。” 杜之瀾喘了幾口氣,扭頭望去,這一下差點沒驚得跳起來:“藏鋒城?!怎麽回事……我們怎麽又走回來了?” “先進去看看吧。”劍清蹙眉,率先走在前麵。 一切都是那樣似曾相識。 繁華的街道,熙攘的人群,熱鬧的吆喝,皆清晰可聞,觸手可及。 腳底的青石板,當頭的烈日,杜之瀾帶著劍清在熟悉的大街小巷到處亂竄。 若非身後跟著一個大活人,他簡直要以為這段日子根本是大夢一場,醒來以後,他依舊是藏鋒城少城主,是杜家的大少爺。 “很懷念?” 他們最終在一座莊嚴大氣的豪宅麵前停下腳步,劍清站在他身邊,望著匾額上“城主府”三個字,輕聲問。 “……嗯。”杜之瀾苦笑一下,“就算這裏再怎麽不好,終歸,是我家。” “可要進去看看?”劍清目光環顧,尤其仔細打量了一陣杜府匾額上方、歪歪斜斜掛著的一張黃符。 “也好。”杜之瀾揚了揚眉,掀起嘴角冷笑道,“我倒要瞧瞧那些狗奴才還知不知道我這個大少爺。” 說罷,他一撩衣擺,趾高氣揚地往府中走去。 劍清本想跟著他,然而即將邁入大門之時,他總覺得有股不同尋常的波動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他想叫住杜之瀾,可對方的身影一轉眼就不見了。 冬末春初時節,寒氣更重。 府中院子裏草叢上結了厚厚一層霜,冷風嗚嗚刮著,小廝們籠著袖子縮著脖子,腳步匆匆。 從杜之瀾出現的那一刻起,杜府瞬間就炸開了鍋了! 門口幾個守衛愣是活見了鬼似的,五官都驚駭地扭曲至極,一麵驚叫著一麵往府裏跑。 杜之瀾仍是那套杏色錦緞袍子,看起來單薄的很,也許是心中隱忍的憤怒和火氣蓋過了冬日的嚴寒,他竟也不覺得冷,隻袖手負背,骨頭暗中捏得咯咯響。 “大……大少爺?你——”老管家微微顫顫地從裏屋走出來,神色驚恐,從他身後不斷跑出手持刀槍的侍衛們,一個個麵麵相覷,古怪萬分。 “嘿,怎麽,本少爺好不容易回府,你們這些奴才,怎的也不跪下迎接?莫非瞧我不在一段時日,都不知規矩了?” 杜之瀾重重從鼻端哼出一聲,虛眯雙眼,冷冷俯視麵前一群麵色慘白的侍衛。 他還記得其中幾個熟悉的麵孔,都是那天在破廟外麵,罵得最凶,跑的最快的,還有狠狠打傷過他的。 “你……究竟是人是鬼?!”老管家顫聲道,“大少爺,老奴知道您死得冤枉,我們一定會把那頭畜生捉來給您報仇,您,您趕緊投胎去吧!” 杜之瀾大怒:“你這個老東西,本少爺待你不薄,居然咒我去投胎?來人,給我狠狠打他幾板子!” 誰料,平日聽話的侍衛們誰也不敢動,隻警惕地望著他,手中武器甚至隱隱指向他,怕是隻待稍有破綻,便能一衝而上將他亂刀砍死。 “你們——!”杜之瀾眼角重重一跳,咬牙按捺下怒火,“你們憑什麽說老子死了?我爹呢?杜之騰呢?叫他們出來!” 老管家躲在一眾人高馬大的侍衛後,苦著臉道:“大少爺您就安息吧,二少爺親自帶回您的屍體,還建了靈堂,給您超度。您就別徘徊在這裏留戀人世了,早點投胎去吧。” “靈堂?!” 杜之瀾氣得太陽穴青筋突突直跳,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心中默默道,這是幻覺而已,一定是幻覺,老子明明活得好好的,哪裏來的屍體? 他再次睜眼的時候,黑瞳似有詭異的紅光閃現,眾人嚇了一跳,懼意更深。 杜之瀾對此好無所覺,不耐煩道:“杜之騰那個混蛋在哪裏?叫他出來見我,哼,老子還沒死呢,就記著給我送葬啊!少城主這個位子,想破頭也輪不到他!” “二少爺他……他不在府上。”有侍衛壯著膽子道。 “少眶老子!”杜之瀾二話不說,徑自往裏院走。 “大、大少爺!那裏不能去啊!快、來攔下。” 杜之瀾沉著臉快步往裏衝。 那些虎背熊腰的侍衛們竟然被他輕輕一推,就一個接一個摔到地上,換做往日,簡直不可思議,不過眼下杜之瀾根本沒有留意這些細節。 他的注意力已經被麵前大大的靈堂二字給吸引住了。 當他推門而入,看見其中那兩根高高佇立的木樁,還有被綁在其上的東西時,杜之瀾腦海“轟”的一下近乎炸裂開來! ——一根木樁上乃是一具跟自己張的一模一樣的屍體,另一樣,居然是母親的靈牌! 有幾個道士模樣的家夥原本嘴裏念念有詞說著什麽,朱砂筆在黃符紙上畫著鬼畫符,甚至還有幾個往木樁下麵點著柴火,木樁上貼滿了詭異的符咒,哪裏是什麽“超度”,分明是在詛咒! 他們聽見聲響,眨眼看見死透了杜之瀾狂怒的模樣出現在麵前,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尤其那中間站著的杜之騰,更是麵白如紙,冷汗淋漓,退了數步靠在祭台上方能站立。 “你在幹什麽?我好二弟?”杜之瀾雙目充斥著流動的暗紅色,森森冷笑著,朝他唯一的兄弟一步一步逼近。 靈堂裏死寂如墳場,隻有微弱的火焰劈啪燃燒的聲音。 “你……你不要過來!”杜之騰驚駭至極,雙腿篩糠似的發抖,一麵呼喊,“你們動作快點啊!快燒死他!燒死這個妖怪!還有那個生下妖魔的賤女人!” “妖怪”這兩個字狠狠戳到他的逆鱗,杜之瀾勃然變色,額頭上隱隱浮現出一個殷紅如血的“王”字。 “你、說、我、和、娘、是——什麽?!”他一字一字冷聲道,長袖一拂,兩旁的小道士瞬間就被一股大力拋飛出去,重重摔到牆壁上。 木樁的火焰借狂風灼燒得更加厲害,杜之騰被這股熱浪逼得往前踉蹌數步,一下子竟由恨意滔天的杜之瀾一手死死掐住脖子! “你——呃——放、放開——” 杜之瀾眼神尖銳冷漠,如出鞘的利劍釘在對方身上,暗紅妖冶得簡直不似人的眼神,他五指青筋暴露,漸漸扣攏,杜之騰越來越無法呼吸,憋得臉色漲紅。 “說,是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腳?害我被虎妖上身?!害我變成妖怪,被人人喊打追殺?好二弟……嗯?” “呃……呃……” “你給我去死吧——!!” 杜之瀾額上紅光瞬間大放,雙目深紅濃若黑,扣在對方咽喉上的手指猛地用力! “杜之瀾,住手!”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凜冽的銀色劍光夾雜一聲怒喝颯然而至。 沒想到,這道勢如破竹的劍勢竟然終究慢了半步。 杜之瀾五指指甲血光流轉,妖長尖銳,毫不留情地刺入杜之騰脆弱的頸脖,“噗”的一下,仿佛能聽見刺破皮膚、血管崩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