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露出驚訝之色,扭頭再去看雲邡離去的方向,個個都一臉恍惚和興奮,看那樣子,估計能拿這事回去吹上好幾年,而民間也要給仙座添上一段新的傳說。  周鴻將他們的表情收在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聶明淵悄悄皺起了眉頭。第50章   現下攻城軍退去, 這一重燃眉之急暫時解了, 心眼多的人便自然而然又把別的東西填了進去。  聶明淵將周鴻的神情動態收在眼底, 心中暗自生了一層憂慮。  先帝在紫霄山駕崩,周鴻借此奪得皇位, 入主帝京,的確是拜仙門所賜, 估計他私底下免不了有幾分慶幸。  可當這位大將軍王坐進朝思暮想的位置,卻發現處處掣肘, 自己被一道叫“仙門”的網給纏的結結實實的時候,心裏還能留幾分高興呢?  太武帝飛升後,皇室把祖宗的牌位整整齊齊的擺進了紫霄山,封紫霄山為皇家道場,年年都來祭祀, 每個皇帝都是一副“朕和仙座天下第一好”的態度,以至於許多人忘了, 在太武之前, 皇室對修士的態度其實是很不分明的。  皇室既想納修士為己用, 又忌憚修士強大的本領,因此一會兒奉人為上賓, 一會兒又極力打壓,十分的陰晴不定。  那時修士的處境遠沒有現在自在。  修士修行不易, 像雲邡等人這般動不動就飛天入海、打起來山搖地動的修士實在是鳳毛麟角,整個王朝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大多數修士趕路還得靠小毛驢, 打鬥起來也隻是比武林俠客多幾道會發光的真氣點綴而已。  假如幾十號衙役一哄而上,也能亂拳打死好幾個普通修士,因此皇室要打壓修士,也不是難事。  那時候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總愛一層一層往自己臉上糊“清淨避世”的標簽,其實頗有些夾著尾巴生存的意思。  直至太武帝飛升,紫霄山統帥了天下仙門,九宮不吝於廣教修行方法,民間也以送家中孩童修仙為榮,好苗子一茬接一茬,本領高強的修士也多了起來,修士才上升到了現在的地位。  可以說,仙門繁盛如此,全賴太武之後皇室一脈的鼎力支持。  可這些個想成仙想瘋了的皇帝們大約也沒想到,支持到如今,仙門威望隱隱高於皇室,他們已然掌不住這個龐然大物了。  現下周鴻上位,孝王發兵反對,其餘藩王伺機而動,也都想分一杯羹,周鴻虎狼在側,自然是對仙門畢恭畢敬,畢竟還仰仗他們幫助。  可等他肅清內政外亂,把他手底下那隻從生死裏磨礪出來的鐵血狼騎給解放出來時,他的矛頭又會直向誰?  這隻狼騎甘心沉醉在京城的春風裏養老嗎?  或者周鴻可能被忽悠去修仙嗎?  聶明淵懷揣著這樣的憂慮,避開所有人,深夜來到雲邡落腳處。  他們住進了郡府中,雲邡挑了個偏僻的院落帶著謝秋寒住下,仆役一應趕走,閑雜人等亦不敢輕易打攪,因而此地更顯得僻靜。  聶明淵踩斷一根枯枝,哢擦的聲響在寒夜中十分清晰。  孤徑直通方門,圓窗內燭火搖曳,倒映出一人剪影,這人似乎聽見了他來的聲響,木門無風自動的打開了,示意他進來。  聶明淵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果不其然看見是雲邡在挑燈夜讀。  所謂燈下看美人,仙座手執長卷,在燭火下更加淩然出塵,不似凡物。  聶明淵微微一愣。  雲邡先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才戲謔道:“怎麽還看呆了?”  聶明淵一副震驚的找不著北的樣子,半天才說:“您居然在看書?”  雲邡:“………”  他把書一撂,“有話說話,沒話趕緊滾蛋。”  聶明淵低頭摸摸鼻子,這才落了座。  他瞧一眼屏風後麵,看見謝秋寒雙目緊闔,睡得很沉,有人拿被子把他裹成了一個有頭有尾的卷餅,一看就是“被”睡著了。  桌上還有堆書,雜七雜八的,上到三清祖師親手寫的道經,下到民間雜記,應有盡有,與其說是在讀書打發時間,不如說是在查閱些什麽。  隻是聶明淵也就掃了一眼,那堆書就被雲邡重新收進儲物法器裏,桌上變得空蕩蕩起來。  聶明淵收回眼神,沒多問,規規矩矩的把來意說了:“仙座,這仗還要幫著周鴻打嗎?”  雲邡不假思索:“幫。”  聶明淵見他想也不想,以為他不清楚利害,“仙座,周鴻出身沙場,不信神,不訪道,待他碾幹淨一眾藩王,屆時鐵騎所指,勢必是仙門,您幫他時一定要再三思量才好。”  雲邡神態自若,唇角微翹,倒不是聶明淵以為的那樣不明真相。  聶明淵看他神情,心道:也是,自己能想到的,仙座自然也能想到。  隻是仙座心裏究竟怎麽打算,又另說了。  雲邡饒有興趣的主動說:“依聶先生所見,我等該當如何?難道要另扶他主?”  “那倒不必,”聶明淵趕忙道,“隻是需留幾分力。”  “哦?”雲邡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聶明淵便娓娓道來:  幫的太盡心盡力,讓周鴻保存了精銳,等他調轉矛頭的時候,就太吃虧了。  不如在裏麵渾水摸魚,留好一道後手,讓周鴻磨的不剩多少力氣,凡人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就到盡頭,很多事情也有心無力了。  雲邡聽了一陣,心想難怪說聶明淵這一門人是逢亂世才出,這一聽就不是什麽太平盛世的治世學問。  聶明淵說完,自己倒了杯茶喝上了,隨遇而安,也不嫌棄鎮北關這種苦寒地的陳茶。  喝完了,才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仙座。  但仙座卻搖了搖頭,沉吟片刻,“該幫就幫,讓他一統天下沒什麽不好。凡人的事凡人自己管,我們總想替人做主,未免太霸道了。”  聶明淵道:“可那時旁人未必能容下您。”  雲邡滿不在乎:“管他們呢。”  聶明淵本來不是愛糾纏的死心眼,但他看雲邡如此態度,實在有些忍不住,“仙座,您一己之力能撼天動地,可他人未必能夠,屆時刀劍相逼,官爵相誘,人心叵測,您護得住身邊的人、防得住身邊的人嗎?您這也不是第一回 ……”  雲邡眉心微不可見一凝,“聶明淵,好好說話。”  聶明淵乖乖閉嘴,但要說的都說了。  室內安靜了半響,能聽得見燭火滴蠟的細小爆破聲。  聶明淵抬頭看雲邡一眼,見他麵無表情,心裏有些後悔,倒不是後悔提醒,而是覺得不該提空冥的事。  聶明淵主動道:“屬下失言,請仙座責罰。”  雲邡道:“聶先生,我知你心憂,你卻未必知我。”  聶明淵不解,正要詢問,卻聽他說:“所以我也懶得和你說,鹹吃蘿卜淡操心的,閑的你。”  “………”  聶先生斯斯文文的拱手,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是,聶某告辭。”  他說著就退了出去,雲邡也不攔他。  雲邡低頭繼續查書,但忽然念頭一閃,忙叫住他,“聶先生等等,你知之門的經籍藏在哪?借我翻一翻。”  聶明淵本已經扶住門框,聽他發問,隻好又走回去,襯著月光站在了他麵前。  雲邡不解,“怎麽,不能借我?”  “非也,”聶明淵道,“我知之門的經籍不在書上,隻在口耳相傳,代代熟記,聶某不才,恰是您要找的。”  他是負手挺立,很有些自矜於本門學問的意思,雲邡卻心裏嘀咕,可算知道為什麽他們知之門是百代單傳了,哪個正常人願意去這種門派,進了都該背書背瘋了。  他一點兒也沒把想法寫上臉,反而抬手拉開椅子,“請聶先生坐下,我想問你兩件事。”  聶明淵坐了下來,變出一套紙筆,把自己化成了一本大百科。  雲邡看了他兩眼,道:“先說說魈鬼。”  聶明淵想必早已準備過,流利的寫了半張小字遞給他看。  雲邡一目十行的掃過,說的是活人做的魈鬼,水火不侵,砍成八塊照樣算數,怎麽也殺不了,要解決這玩意,得從幽冥把魂魄召回來,先把它們變回活人,再要殺要剮就隨意了。  雲邡道:“要溝通幽冥也不是不行,可幽冥裏時時刻刻有億萬生靈沉浮轉世,怎麽辨別我要找的?”  聶明淵道:“這就要看施術者究竟把它們困在哪兒了。”  雲邡思忖半響,“這樣說來,還是免不了要把周深周文宣兩父子弄過來問問才行。”  這樣說著,他立即變出一張符紙,飛快的寫了一行字,聶明淵知道那是傳訊符,但也沒看清他要找誰。  聶明淵回答他上一句話道:“倒不一定要這麽麻煩。”  雲邡動作一頓,“哦?”  “小公子可以辨出來。”  雲邡這下才不停頓的燒了符紙,傳了訊息出去,另一邊皮笑肉不笑的說:“聶先生,總是打小孩子主意,羞愧不羞愧?”  聶明淵很識趣的沒再第二次觸他黴頭。  雲邡燒完那符,瞥見他還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開口問道:“聶先生,這第二樣,我想問問什麽叫有情道。”  聶明淵捏著筆杆,沉思片刻,寫了句話,而後吹幹墨,恭恭敬敬的呈給雲邡。  雲邡接過來一看,那兒寫著:“一端生,一端死,造化有情。”  雲邡見到是這句讖言,並不覺得新鮮、  這話就和大衍七殺陣一樣,都是民間裏流傳已久的東西,但尋不到源頭,若不是真親眼見到這東西,隻會當個故事聽聽就過。  但今日他還真親眼見了,因此明白這句讖言的意思。  方才他領謝秋寒回來,神識進入他識海內探看,才知自己的一段伏羲神血和蚩尤魔丹的死氣結合後,凝成了一股別具一格的氣息,助謝秋寒悟了道。  那並不是普羅修士常凝聚的真氣,而是一種能與鴻蒙之氣對抗的氣息。  具體是什麽,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也隻能跟著叫一聲“有情道“。  也就正好應了這句話的“生死”和“有情”了。  雲邡琢磨了一陣:“也不知道這些都是哪傳來的,當年我隨手取出一本大衍陣法,如今又碰上有情道……”  說實在的,讓他心頭難安。  聶明淵適時的開口道:“這句讖言是我祖師解出來的,在門內代代相傳,但不知怎麽流傳到了民間,傳出有情道的稱呼。”  雲邡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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