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們能幹涉的局。 雲邡見謝秋寒怎麽都不肯走,一咬牙一狠心,狠狠一掌就要拍過去。 可那一招竟然沒有落到實處,他的手腕就在半空中被謝秋寒攥住了。 謝秋寒靜靜的看著他,眼睛裏冒著火苗,他氣他將自己打暈扔在局外,這怒火也要將他逼瘋了,“我不配和你一起死嗎?” 雲邡:“你——” 謝秋寒不管不顧親了上去,惡狠狠的撕咬,堵住了他要說的話。 整個世界都化為烏有,隻留下了眼前的人。 雲邡無奈的想,他可沒有要尋死。 神骨燃盡,他或可留下自己的神魂,擺脫桎梏,從此自在。 他沒有要死,隻是膽大包天的賭一個可能。 他過往的一生,行事做人都務求灑脫無牽掛,也做的八九不離十,對得住所有人,親近的人該死的死了,活著的有了歸宿,恨的人也都死在了他之前,可以說是差不多圓滿了。 剩一身骨頭,是伏羲所贈,便還他恩惠,替他開出新道。 隻是,還有那麽一個人,這個人從來都不要什麽,隻要一份可以依賴的溫情。 他給了出去,做了他在浮沉之中的一個依靠,倘若就這樣收回,就太對不起對方了。 火燒的更厲害了,好像已經鑽進了骨頭裏,用攢了千年萬年的力道,要煉出這幅身軀裏藏著的秘密。 可這時,那份痛楚似乎都沒了,他覺得很平靜。 唇齒分離,他終於得以開口,輕聲說:“我心上有你,等著,我會回來。” 說著再不留情,狠狠推開謝秋寒,自己往鼎中墜去。 他已經掌控了王鼎,王鼎在他意念之下迅速合攏,隔開了外界所有紛紛擾擾。 謝秋寒摔在了祭壇上,睜大了眼睛——剛才他聽到了什麽!? 他橫躺在雕刻了太極圓盤的地磚上,定定的望著頭頂的大爐子。 就那樣一句話,就讓他丟了魂似的,完全不記得要用真氣護體,整個人跌在全是碎石的祭壇上,摔得心肝脾肺都在疼,可他居然還在笑。 四下烈焰裹身,可他的身軀在刺目的烈焰裏也發出了溫和的光。 身下太極魚緊跟著旋轉了起來,祭壇終於活了。 ——生死,因果,合二為一,才是天道。 不止是法度有序,各得其所,還有因果報應,生死輪回,方能厘清霍亂,重開新天地。 遙遠的北川,萬年的冰岩化開,露出底下藏了很久很久的地表,那地表上似乎還沾了陳年的血跡,黑紅一片。 一朵新芽,顫巍巍的冒了出來。 緊接著,冰河乍破,板塊裂開,地底下萬古沉寂的群山緩緩升了上來。 新芽在群山的最高峰上,接受了這個世界的第一絲陽光雨露,昂起了頭顱。第82章 晨光灑在古舊小樓的頂上, 將一點青灰色照亮了。 小樓依然倚靠著高峰, 靜靜的矗立。 從不知曉穩重倆字怎麽寫的少年咯噔咯噔的闖進閣樓裏, 大呼小叫道:“大師兄你起來了沒呀,有客人來訪啦。” 謝秋寒從沉沉舊夢裏醒來, 被他吵的耳根發麻。 他仍然沒能從那場劫裏緩過神來,一連好多日都在夢裏一遍又一遍的輪著那些情景, 看見烈焰把他的心上人緊緊包裹吞噬,又聽見他說:我心上有你, 繼而死灰複燃。 大夢三生,好像人都生生老了一段歲數。 “師兄,你還沒醒嗎?”岫玉小心翼翼的扒著門框,從縫隙朝裏看。 得,連一點回味和感受的餘地都不留給他。 謝秋寒揉著眉心, 一招手,門隨聲打開, “進來, 是誰來了?” 岫玉小跑進來, 先不急著答他,而是一溜煙的往他床邊跑過來, 踮著腳抻著脖子往裏看—— 裏麵有個睡美人。 他家仙座從未如此文靜、可親,這人就靜靜躺在那兒, 連頭發都讓人整理的一絲不苟,鋪了半床。 他閉著眼睛,肌如瓷玉, 胸膛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有點兒活氣。 岫玉小聲嘟囔:“仙座怎麽還不醒,這都多少天了。” 謝秋寒麵不改色,“會回來的,別急。” 他起身,披上外袍,看見窗外的大樹枝繁葉茂,蟬歇了一宿還未開嗓,但鳥雀躍動,嘰嘰喳喳的,已經在吊嗓子。 轉眼已然是盛夏了。 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麽篤信,他在無數個無人的時刻緊張、焦慮、擔憂,有時好多日都不能見人,不能說話,隻靠呆在這屋子裏,看著雲邡身上還留著的那絲活人氣息來撐下去。 什麽九鼎,其實是個以天下為爐鼎的陣法,中州這枚是陣眼。 伏羲擺下這樣一個棋局,煉著自己的屍骨,是要把打散在各處不再成形的盤古精魄凝回來,繼而喚出天道。 從雲邡睜開眼睛那一刻,天道就活了,他四下行走,快意恩仇,最後被宿命推到終點,去自己該去的地方。 他就是天道。 但他不是完整的天道。 因果輪回,善惡有報,生生不息,如果沒有輪回報應,而空有秩序,其實也隻是個空殼子,過不了多久也該四分五裂。 父神精魄還有那麽一半,就在蚩尤手中。 這一半由謝秋寒意外得到,他進入紫霄山,曆經種種,像個跟屁蟲似的緊隨著雲邡不放,這也是宿命。 需由他們一起走到那個終點,然後,才算善始善終。 謝秋寒每每想到這個地方,都會一陣心慌,因為按這樣看來,雲邡應該就是隨著秩序的出世,消散在了天地之間,哪裏都有他,也哪裏都沒有他,即便留下一個活生生的軀殼,也不會再有魂了。 可是,雲邡說了他會回來。 也說了,他心上有他。 那這份情誼,這份牽掛,難道也屬於天道嗎 乃至於,雲邡這一生所曆經的種種——他的少年快意,他的深仇大恨,他的舉重若輕,這些都是他自己的,都是雲邡這兩個字承載的東西,而不是天道,不是伏羲神骨。 這一份東西不可能憑空消失。 他說了會回來,那謝秋寒就信他。 他虛虛實實的說過那麽多話,真的假,逗人玩的,謝秋寒一並全信了,那這樣一句認真的、鄭重的承諾,又怎麽會不信呢。 他會回來的。 謝秋寒關上窗戶,回身道:“是誰來訪?” 岫玉一邊瞅仙座,一邊道:“是鮑將軍,在大殿等您。” 謝秋寒頷首,出門去,並扔出幾個分神守在雲邡身邊。 下了閣樓,剛走上棧道,謝秋寒頓一下,突然瞥見了江山不朽四字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按一下眉心,回頭對岫玉吩咐道:“岫玉,我自己去,你去找你談師兄,一起去把不朽閣的牌匾拆了。” 岫玉:“啊?” “去吧,”謝秋寒沒有多說,步履不停的走了。 岫玉突然被大師兄欽定、被官方允許上房揭瓦,還真緩不過神來,呆呆的看了看那塊牌匾,撓了撓頭。 謝秋寒已經進了大殿。 鮑將軍已然褪了一身盔甲,隻穿一件粗布衣裳,看著像普通農家的壯實漢子。 “鮑將軍,久違。” “小公子。” 鮑成起身,要行禮,被謝秋寒攔住,“不必多禮。” 鮑成剛才脫口而出的稱呼,是很久以前第一回 見謝秋寒時的叫法,那時候他隻覺得這個少年麵嫩有趣,想逗他得個趣,哪知還有後來種種牽扯呢。 見他不開口,謝秋寒便先問道:“鮑將軍這是?” “冒昧了,”鮑成苦笑,“我……昨日聽聶丞相說,如今重開輪回,幽冥建了地府,我……想問問您,我那些兄弟如何了?” 他說話時,忍不住用食指搓了一下衣角,帶著罕見的小心翼翼。 謝秋寒頓一下,也帶了鄭重意味說道,“烈武營二十八萬三千士兵,都是英武烈士,死於社稷國民,種善因,得善果,來生個個轉入富貴美滿的人家,一生平安喜樂。” 鮑成聽了,怔了半天。 眼睛裏有點淚光,半響,說:“好,好。” 謝秋寒又道:“將軍一生為國為民,忠烈兩全,史書自會正名。” 鮑成點了一下頭,已經說不出話了。 謝秋寒替他撣去肩上塵埃,笑著:“將軍,去吧。” 鮑成嘴中喃喃念著一個好字,恍恍惚惚的轉身離開。 天高地闊,他終於卸下了肩上所有背負,朝光明中走去。 謝秋寒也在殿中坐了一會兒。 他隨意翻了翻桌上文書,沒什麽有意思的,便要起身回閣中。 這時,忽然又見鮑成急哄哄闖了進來。 謝秋寒見他去而複返,心中一驚,以為發生了什麽。 但鮑成隻是扶著門框,喘著粗氣,很不好意思撓著後腦勺:“對不住啊,我就是忘了事。” 謝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