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靜靜躺著一個人,麵色蒼白如雪,五官精致如同冰雕玉砌,長長的睫毛似雪中潑墨,精巧地彎一個微微的弧度,分外明晰動人。  蕭子蘭將藥碗輕輕擱置在床頭,垂眸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輕歎一聲,道:“子瑜,你該醒過來了。”  床上的人那一雙根根分明的鴉羽色長睫忽然輕輕顫了顫,上下兩邊睫毛緩緩分開,中間是一雙深青的眸子,好似天幕上星河流轉。  蘇子瑜微微蹙了蹙眉,睜開雙眼,眼前一派窗明幾淨,身上也不覺得十分疼痛。自己使了使勁從床上坐起來,轉頭隻見蕭子蘭站在床邊:“師兄?”  “子瑜,慢點。”蕭子蘭連忙俯身攙扶了蘇子瑜一把,在他身後墊了一個靠枕。  蘇子瑜靠坐在床頭,抬頭看了看蕭子蘭,問道:“他走了嗎?”  蕭子蘭沉默了片刻,沉聲問道:“那一刀,是他刺的麽?”  蘇子瑜垂下眸子,微微點了點頭,深青色的眸子深得好似中夜的天空,很好地掩藏住了心中所有的情緒。  蕭子蘭蹙眉,問道:“他怎麽會突然這樣?你們一起回來,難道不是和好了嗎?”  蘇子瑜搖搖頭。  雲寒琰從一開始就在欺騙自己不是嗎?重逢後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認出了自己,不急著痛下殺手並不是因為不恨自己,而是因為太恨,偏要跟著自己百般照顧,讓自己習慣了他的存在,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最後狠狠對著自己捅上一刀。  不過這些本來就是自己欠他的,又有什麽好說的呢?一定要怪的話,唯有怪自己恬不知恥,明明欠了人家這麽多,竟真的指望冰釋前嫌重歸於好。是啊,自己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麽讓他被騙十餘年絲毫不恨?之前那大半個月裏的自己,簡直不要太不要臉。  這一刀,是自己欠他的,也是自己活該的,也怪不得別人。  “好了,你別太難過,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要緊。”蕭子蘭遞上湯藥,溫聲道,“把藥喝下,都快涼了。不要再想他了,也不值得。”  “嗯。”反正沒有他也不是不能活,走了便走了。隻要自己阻止了鬼麵邪尊滅世,就可以完成任務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回到現實世界中去,和他遲早都有一別。就這樣,也挺好的。  蘇子瑜仰頭將蕭子蘭遞來的藥一口猛灌了下去,竟也絲毫感覺不到苦。  從蘇子瑜手中接過空碗,蕭子蘭又送了一小碟蜜餞在他麵前,微笑道:“口中苦澀的話,吃一點蜜餞,就會覺得甜了。”  蘇子瑜垂眸看了一眼小碟子裏的蜜餞,伸手接過,道:“謝謝。”  “和我不必說謝謝。”蕭子蘭微笑道,“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兩個字。”  蘇子瑜習慣了說這兩個字並不因為見外,但也沒和蕭子蘭解釋,隻是點了點頭,拈了一顆蜂蜜梅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的,的確很好吃。  蘇子瑜將一碟蜜餞都吃下了,接過蕭子蘭遞來的帕子擦擦手,抬頭道:“師兄,我們要尋的東西,你可知道方位?”  蕭子蘭一怔,道:“我大概知道方位。不過你還是先養好傷,既然已經來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我向這房子的主人租借了一個月,想等你完全好起來再說,那一刀極為凶險,幾乎要了你的命,我想讓你好好休養一些日子……”  雲寒琰那一刀插得很深,是往死裏捅的,恐怕早已穿破自己的髒腑。按理來說,自己受的那一刀,已經足以讓天下神醫回天乏術,怎麽可能還活著?然而自己此刻還不但還好好活著,身上也不感覺十分疼痛?蘇子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隔著薄薄的中衣,腹部微微有一片硬硬的隆起,應該是纏了太多繃帶的緣故。  即使纏著厚厚的繃帶,蘇子瑜也能感受到自己下丹田裏有絲絲溫和的靈氣縈繞,不再如同一條幹涸的河床,甚至隱隱有突破之意。  該不會是?!  蘇子瑜不敢置信地往自己體內一探,竟然靈力充沛!  “師兄!”蘇子瑜一把拉住了蕭子蘭的手,抬起頭望著他,顫抖著聲問道,“師兄,你……做了什麽啊……?!”  蕭子蘭溫然一笑,拍了拍蘇子瑜的手背,道:“我沒事的。我總不能看著你死在我眼前……再說,我平日裏就看看書,理一理宗門中的事務,又別無長處。這顆金丹在我身上,既不能拯救蒼生扶危濟困,也不能斬妖除邪安定一方,也是浪費了。我本來就沒什麽本事,這也沒什麽可惜的。  可是你不一樣啊,子瑜,我能把它給你,我覺得很欣慰,真的,我覺得它在你那裏,會比在我這裏更有價值。我希望它能一直陪伴你、協助你,掃盡邪魔惡道,還天下一個清平。我相信,你可以,也隻有你可以。”  “師兄!你……”蘇子瑜使勁搖了搖頭,一手按上了自己的腹部,“讓我怎麽還……我把它還給你我真的不能……”  蘇子瑜也曾苦苦修行,知道這金丹來得多辛苦,也曾瞬間失去過這一切,知道失去之後又是怎樣一般光景。自己和雲寒琰的恩怨,後果不應該讓蕭子蘭來承受。  蕭子蘭連忙握住了蘇子瑜的手,平靜道:“子瑜,我一直記得師尊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你若是真心要待一個人好,就不要期待他的回報。  這世上有些事情,不過是我想這麽做,我喜歡這麽做,並不是為了求有個回報,有個結果。你若是信我真心對你,就不要再提還我什麽,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你報還我什麽。再說金丹不是別的東西,不是想挖出來就能挖出來還給我的,還得天時地利人和,你現在要挖出來,白白送了自己的命不說,你讓我一個人怎麽辦?”  “師兄……”對這個天下怎樣的大愛,對對方怎樣的期待,才能親手取出自己的金丹送與他人?蘇子瑜反手緊緊握住了蕭子蘭的手,沉聲道,“你放心,你的心願我一定會完成。這個天下的清平,絕不允許任何人踐踏……”  “子瑜,我真的應該謝謝你的。”蕭子蘭莞爾一笑,眉眼彎彎,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因為在你身上,我能看到我對這個世上美好的全部夢想,以及我能看到,我的夢想可以成真。”  蕭子蘭剛失了金丹,蘇子瑜本覺得不該讓他勞累,想要自己起來操持家務照顧好蕭子蘭。然而蕭子蘭非要把蘇子瑜按在床上不讓下來,每日裏親手做好飯送到床上,伺候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一個人忙前忙後,不讓蘇子瑜幹半點活。  這條巷子裏的生活,就是蘇子瑜向往的模樣。每天,清晨的陽光從窗外伸出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溫柔地將自己喚醒。門前草木寧靜,來往行人都十分友好,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卻並不乏味。  蕭子蘭一向都勤勞細心,不但做飯好吃,而且擅長料理花草,每天都給門前的花花草草暗示澆水,將它們照顧得分外精神。  當然,蘇子瑜也被他照顧得分外精神。  雖然房子租了一個月,但蘇子瑜並沒有和蕭子蘭真的住了一個月,隻是轉眼半個月過去,蘇子瑜腹部的傷已經幾乎痊愈,蕭子蘭的身體也並無異樣,二人便決定離開此處,前往尋找天風環佩的下落。  書上說天風環佩既為名琴,為當時文人雅士所爭相求取,最後被隨葬在一位古代名士的墓穴之中。蘇子瑜和蕭子蘭租了一輛馬車,一路打聽那位名士的墓穴所在,馬車跑了足足兩三個時辰,從早晨跑到了午後,道路越來越狹窄,兩旁都成了破爛簡陋的村舍。  兩人一路打聽到了一個小村莊上,便將車馬暫時係在村口,徒步走上隻能一人通過的泥濘村路,向路過的村民打聽墓穴具體所在的位置。  一個村民道:“那個大塚子在村東頭,我這裏是村西頭,你們往那邊走。不過那裏真的沒啥子好瞅的。”  蘇子瑜和蕭子蘭謝過那位村民,又往東走到了村東,繼續向當地的村民打聽。  這個村莊偏僻落後,大概很少有外人來,突然見到兩個穿著打扮都不像村裏的人來到村上,估計他們是城裏來的人,村民們一個個都好奇地圍了上來。  蘇子瑜抬頭向身旁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問道:“老伯,這裏原本可有一座墳墓嗎?”  “有的。”老者指了指蘇子瑜麵前一片雜草足以沒過膝蓋的荒地,道,“你麵前這個就是,不過這個墳早就被咱們拆了。真沒啥好看的。”  眼前雜草叢生的一片荒地,哪裏還看得出半點墳墓的模樣?連個墓室都沒有,上哪裏去找隨葬的古琴?蘇子瑜問道:“那你們可知道這裏麵的東西去了哪裏?”  “東西啊?這個墳裏沒什麽東西的。”另一位老者道,“有個石頭的碑,扔村口水塘裏了。還有一把劍,早就生鏽了,村頭那個二牛拿去打成犁了……”  “我知道還有一截破木頭,上麵還刻著字的。”一個村民嘿嘿笑道,  聽到“一截破木頭”的時候,蘇子瑜回頭看了蕭子蘭一眼,蕭子蘭也正望著蘇子瑜。  兩個人幾乎都同時判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然而,“給我七舅姥爺家的大表哥王富貴拿回家去生火了”……天風環佩現在還能幸存著嗎?!  蘇子瑜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繼續向他們打聽道:“請問那位王富貴,他家住在哪裏?”  “王富貴啊,他家就在那裏啊。”那位管王富貴叫“七舅姥爺家的二表哥”的村民用手一指,指著不遠處一座低矮簡陋的茅草屋,道,“就那個房子。”  “多謝。”蘇子瑜和蕭子蘭互相對視一眼,分開人群向那位王富貴的家中走去。  王富貴家的茅屋前,有個穿著粗布短打的中年男子正在生火烤地瓜。蕭子蘭走上前問道:“請問這是王富貴的家麽?”  那中年男子抬頭看了蕭子蘭一眼,道:“是啊。”  蕭子蘭問道:“請問您可是王富貴?”  “對啊,我就是王富貴。”王富貴突然眼前一亮,大叫道,“道長好本事啊,這都能算得到!”  蘇子瑜:“……”  蕭子蘭微微笑了笑,道:“請問您是否從村西一座墓穴中拾到過一塊刻著字的木頭?”  王富貴的眼珠子轉了轉,忽然警惕起來,脖子向後縮了縮,問道:“你問我這個幹嘛?”  蕭子蘭禮貌地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們二人要辦一件要事,需要用到這截木頭 。如果您手中果然有這截木頭,我們想問您買下它。”  “有個高僧和我說了,那不是一截普通的木頭,隻要我燒了就能發財的。”王富貴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胸,好像生怕自己的財富被人搶去了一般,不高興地嘟嘟囔囔道,“我特意挑選了今天這個黃道吉日來燒。你們也想燒我的木頭來發財,門都沒有,我要自己發財,這截木頭多少錢我都不賣!!!”第34章 天風環佩10  蘇子瑜站在蕭子蘭身旁,淡淡道:“十萬錢。”  王富貴連忙高聲道:“什麽?十萬錢你們可別反悔!”  將要發財不如立刻發財,十萬錢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也算得上是暴富了。一個摸不著邊的老和尚口中所說的燒了這段木頭可以發財,和眼前立刻可以看到的十萬錢比起來,當然不如立刻發財來得誘人。  蕭子蘭道:“不會反悔。”  王富貴這種貪小便宜的人,不用錢引誘根本就不肯拿出東西,任你怎麽問都一定會藏起來打死不給。隻有直接把錢給到了超過他心理價位的數目,才會如此幹脆利落地把東西拿出來,蘇子瑜為了少些麻煩,故而一口就叫了“十萬錢”。  聽到十萬錢不反悔,剛才還說給多少錢都不賣的王富貴連忙屁顛屁顛地跑進屋子裏去,抱了一段黑漆漆的“木頭”出來。  那塊琴身被上好的大漆覆著,光澤如玉,含蓄而不刺眼,兩側波紋如同蕉葉一般起伏翻卷,線條優美而柔和,十三玉徽在日光照耀之下精光熠熠,卻是沒有了琴弦。蘇子瑜即使不太了解琴,也能知道王富貴抱在懷裏的這張琴麵絕對不是一件凡品。  王富貴將那一張琴的琴身寶貝似的抱在懷裏,伸出一隻手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蘇子瑜身上分文沒有,出錢的人自然是蕭子蘭。蕭子蘭取出錢袋,從中取出了十枚上品靈石放到王富貴的手心裏。  修真界普遍使用靈石,靈石和普通人使用的銀兩是可以按照一定比例換算的,類似於現代的人民幣和美元,在不同範圍內流通。不過靈石是修真者之間流通,銀兩是普通人在使用,由於兩者多有交集,所以在許多城鎮裏裏兩種貨幣都收,許多人身上也兩個都有。  當銀錢數目過於龐大時,自然不會有人背重重一摞錢在身上。而一枚上等靈石相當於普通人的一萬錢,因此許多有錢的普通人都以使用修真界的貨幣為潮流。  王富貴雖然是個小山村裏的人,大概還是見過靈石的,把手裏的幾枚上品靈石抓起來,習慣性地放在嘴裏咬了咬。  咬一咬辨別白銀還可以理解,蘇子瑜不知道靈石有什麽好咬的。  大概是從來沒有一次性見過這麽多錢,王富貴把手中的靈石左看右看,唯恐自己收了假幣,然而這麽值錢的貨幣從前又幾乎沒見過,更不知道怎麽辨別真假,搗鼓了半天最終還是將靈石寶貝地收到了衣襟裏,把手中的琴交給了蕭子蘭。  蕭子蘭攜了琴,便與蘇子瑜打道回程。蘇子瑜一邊和他走向村口,忽然轉頭道:“不好意思讓師兄破費了,我以後一定還錢。”  “這是什麽話?”蕭子蘭微笑道,“這都是公費開支,我可以直接向宗門報銷的,哪能讓你還錢?”  從前蘇齊雲還管清徽宗的時候,平日裏摳摳搜搜的,別說十萬錢,就是十錢也要匯報清楚來龍去脈,還要教育弟子多給宗門省錢,能花一百錢解決的事情絕不花一百零一錢。像今天這種十萬錢,換成蘇齊雲就一定會問:就沒有更便宜的方案嗎?十萬也太多了,你要懂得多動腦子,如何節約開支啊。  蘇子瑜過去為了圖個清淨經常寧可自己掏腰包,現在甚至都忘記了還有報銷這回事。不過如今清徽宗是蕭子蘭管事了,大概已經不用聽蘇齊雲的批評教育了,十萬錢報銷什麽的應該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了。既然清徽宗會出錢,那就沒自己什麽事兒了。  蘇子瑜和蕭子蘭回到村口,從他手中將琴接過來,攜琴上了車。來的時候就是蕭子蘭駕車,蘇子瑜就依舊和來時一樣坐在車裏,隻是此時車中比來時多了一張琴。  蘇子瑜坐在車裏將這張琴仔細看了看,大概是因為年代久遠,或者是遭受了什麽破壞,這張琴的正麵已經沒有琴弦,隻有十三個大小不同錯落有致的玉色琴徽,以及琴麵上一簇簇梅花狀的斷紋。  蘇子瑜將琴麵翻過來看了看,琴背麵與正麵一樣時而可見一簇簇形如梅花的斷紋,豎向有兩個大小不同的矩形槽洞,第一個槽與琴軫之間,用梅花篆刻著“天風環佩”四個大字。其旁還用行書寫了兩列小字: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1]  看來這張琴的主人,生前是一個內心很矛盾的人。一麵給琴取名天風環佩,如天風搖動腰間佩環一般清逸瀟灑,一麵又給琴題上這般失意之句,惆悵之情幾乎溢於言表。  既是仙人,又是凡人。這世上哪裏真能有全無愁悶之人。  身下的車子突然一停,蘇子瑜不防身子一傾,方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一手掀開車簾問道:“師兄,怎麽了?”  車外已是薄暮,一片深青與橙紅交錯處,有一線淺淺的金色灑落,披在蕭子蘭的肩頭。蕭子蘭回過頭,如同畫裏走出的人。他十分鎮定地對蘇子瑜道:“迷路了。”  本來考慮到自己是個路癡不適合駕車,所以把駕車的重任交給了蕭子蘭,卻不想原來子蘭師兄也是個路癡……蘇子瑜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道:“天快黑了,我們暫且在附近找個地方歇一夜,明早天亮了再找路?”  “我也正有此意。”蕭子蘭望著蘇子瑜,微微蹙眉,自責道,“隻是要委屈你了,不能好好照顧你,反而讓你和我一起露宿荒郊,實在是我的不好。”  蘇子瑜微笑道:“這沒什麽的,師兄你也辛苦了。”  蘇子瑜攜著天風環佩躍下車來,跟蕭子蘭在附近走了一圈。這裏附近沒有任和人家,隻有路邊有一片可以暫時將就一晚上的鬆樹林。  蕭子蘭將馬係在林外鬆樹上,與蘇子瑜進了樹林中。  這片鬆林的地麵十分平整,都是結實的土地,幾乎沒有雜草。蕭子蘭脫下氅衣鋪在了一株鬆樹旁的地上,道:“子瑜,坐這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萬人迷反派重生之後[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忘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忘機並收藏萬人迷反派重生之後[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