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莫盡言提出要從軍的時候,莊氏父子都很吃了一驚。莊許先發言:“小言,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了軍戶,從此以後就難以脫身了。”莫盡言點了點頭:“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娶妻生子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成家,又何來拖累之說。莊進將健康的右手在桌上敲了一下,搖搖頭:“不妥,此事還需三思才行。依我的看法,盡言大可不必入軍籍。”莫盡言低下頭:“我想參軍,隻有這樣,才能夠為我死去的親人和鄉親報仇。”目前也隻有水師才有力量與倭賊抗爭。莊許是親自將莫盡言從血泊中救出來的,自然能理解莫盡言的仇恨與憤怒,他點了點頭:“小言,你若是考慮清楚了,我便去替你入籍。以後你就跟著我。”莫盡言感激地抬頭:“謝謝許哥。”莊進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不行!”莊許和莫盡言都有些意外地看著莊老爹:“爹?”“莊伯伯?”莊進歎口氣,擺擺手:“盡言,聽伯伯的一句,不要入軍籍。那你若是想從軍,完全可以跟著許兒入伍,作為編外軍,但是不要入籍。”“為什麽?”兩個年輕人都不解地看著老人。老人歎口氣:“在外人眼中看來,我們軍戶是很風光的,有餉銀,有軍田,免差傜,不受地方衙門管製,一般人不敢招惹。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我們用人命換來的,就算是今天我殘廢了,我兒還得入伍,倘使明天我兒戰死了,我孫子還照樣得入伍,世世代代都脫不去戰死疆場的命運。我活了這麽多年,已經看得很透徹了:軍戶並非是榮耀,而是枷鎖。盡言,今日你是為仇恨而入伍,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這是你的誌向,伯伯支持你。但是不要使自己困限於軍籍上,我們的眼光,要放得更長遠一些。”莫盡言沉默了許久,最後點了點頭:“一切都聽伯伯的。”第19章 學藝過完年,出了正月,莫盡言已經能夠行動自如了。這次受傷,讓他幾乎兩個月臥床不起,幸而年輕,身體恢複得快。因為久不曬太陽,小麥色從身上退去,顯得白皙了許多,身子又正是拔高的時節,所以整個人顯得既蒼白又單薄,又細又長,像根竹竿。他現在每天早上跟著師父在小院裏練功。莊進的武功,據說是在泉州少林寺學的,南少林尚武,泉州少林寺尤甚,且武學淵源深遠。莊進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師從上空法師學習拳法和棍法,身手頗為了得。莫盡言死裏逃生之後,發誓要練好功夫,不再為他人刀俎下的魚肉。為了學武功,他還非常正式地三跪九叩,敬了拜師酒,拜莊進為師。莊師父說了,當務之急,是先練功夫,然後再論從軍之事。莫盡言也知道這事急不得,自己若沒有本領在身,抗倭報仇全都是空話。所以每天三更,便晨起練功,先去寂靜無人的街道上來回跑上數裏,筋骨活動開來之後,將師父頭天教的內容複習一遍,再將之前學的連貫演習數遍。這個時候,晨曦微露,師父就會起床來了,會檢驗他前一天的學習情況,再教他當天的新內容。莫盡言是個悟性極高的人,接受能力遠遠超出莊進的預料。但是莊進也並不打算一口氣將所有的本領都教給他,每天隻教給他三式。武術的威力不在於招式的多樣性,而在於招式的熟練性和力量,莫盡言是學得很快,但是需要更多的練習和實際對抗。要是放在以前,莫盡言恐怕早就耐不住性子,想方設法要求師父多教一些,經過那次劫難之後,他整個人都便得沉靜許多,做事不再似以前那麽毛躁,師父教什麽,就學什麽。學會了,就把它練熟,熟練後,再琢磨著生巧。有一次莊許從軍營回來,看見莫盡言在院子裏練習白鶴拳,這拳法是他從小就熟悉的,每一個踢腿出拳的動作都極為熟悉。他站在門口看莫盡言練了一遍,那拳法看起來很熟悉,但是似乎和自己學的又有些不太一樣,好像招式更簡練些,他想張嘴對莫盡言說:你練錯了。但是自己的手跟著比劃了一下,發現照莫盡言這個法子,動作雖然簡省了,但是出拳的速度更快,力道更強,實在是對敵的良方。“小言,將你剛才的白鶴拳給我再演練一遍。”莊許一看莫盡言練完整套拳,便立刻出聲叫住了他。莫盡言早就發現他回來了,因為正在練功,就沒有分心打招呼,此時方道:“許哥,你回來了?”莊許住在梅花鎮的軍營裏,離縣城不近,並非每天都回家住的,隻一旬回來歇息一天。“嗯。”莊許點點頭,他也是個武癡,顧不上和莫盡言話家常,連忙說,“你趕緊將你剛才練的白鶴拳給我練一遍看看。”莫盡言有些不解,但是還是立正收手準備演練。莊許又補了一句:“不是我爹教你的那樣,是你剛才自己修改了的這種。”莫盡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許哥,這個是我自己練著玩的,我給你演練師父教我的吧。”莊許就料到會變成這樣的情況:“不用,那個我也會,我要看你剛才自己練的這套拳。”莫盡言尷尬笑道:“這是我自己嚇琢磨練著玩的,怎好意思給許哥看。”莊許擺擺手:“沒事,我覺得你練的這一套還怪有意思的,沒準比我爹教的那套還好。別磨嘰,趕緊來吧。”莫盡言隻好照著自己改進的拳法演練了一遍,莊許越看越歡喜,到最後一拍手掌:“沒錯,就是這樣的。來,我陪你演練一遍,你用你剛才這套拳法,我用白鶴拳。咱們不必使全力,練習一下便好。”莫盡言平時多是自己一個人練功,莊許通常都不在家,他隻偶爾和師父喂一下招,基本上沒有什麽對敵經驗。而他知道,要真的學好功夫,必須要跟人動手,才能學會製敵。所以莊許提出跟他過招,他既是激動又是忐忑。莊許的對敵經驗顯然要豐富得多,雖然他看出莫盡言的白鶴拳比自己的要有優勢,但莫盡言缺乏經驗,不懂得如何在對抗中隨機應變,第一次過招的時候,莫盡言很快便被他反剪住了雙手。莊許鬆開手,讚許地說:“很不錯,這麽快就能接下我四十招,前途不可限量。”要知道,莊許是百戶長,手下管著一百多號士卒,四五個有身手的士卒都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莫盡言有些赧顏,覺得自己還是相差太遠了:“那是許哥承讓我。”莊許笑著搖搖頭:“我並沒有讓你,是你自己的確有這份實力。再來,多試幾次就好了。”於是兩個人拆招喂招,又演練了一次,這一次,莫盡言多了些經驗,竟然穩穩過了六十招。莊許再次將他的手反剪起來時,莊進大喝了一聲:“好!”莊進鬆開了手,叫了一聲:“爹。”莫盡言紅了臉,恭敬地叫了一聲:“師父。”莊進點點頭,微笑著說:“盡言剛才表現很不錯。再練上半年,拿下你許哥就完全不在話下了。你是我見到過的資質最好的學生,不像你許哥,是個榆木疙瘩,比我年輕時還差。”莊許不高興了:“爹,有您這麽誇徒弟貶低兒子的嘛!再說我資質不好,也是您生的,功夫不好,也還是您教的。”莫盡言和莊進都笑了起來。莫盡言說:“師父回來了,我去做午飯。師父你們慢慢聊。”說著進屋去做飯了。師娘早就沒了,莊許尚未成親,家裏隻有他們三個男人,莫盡言沒來之前,是莊進自己做飯,莊許在家就他做,現在莫盡言來了,基本上可算得上是個吃白食的,便主動應承了做飯的差事。開春後,還和師父一起去種地,軍戶們都有田地,除了自給自足,自己應付軍裝盤費,每年還得按份征糧,日子過得並不輕省。莫盡言對軍戶的生活了解得越深,就越發理解師父不願意自己加入軍籍的初衷。莊家父子看著莫盡言的背影,不由得都會心微笑。莊許歎道:“盡言來到咱家,可讓我輕省不少。”莊許點點頭:“有他幫著爹,我也放心不少。”“最近所裏又有動靜了吧。”莊進問兒子。所裏,指的便是梅花所。“是的,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估計倭賊近期會有大動作,要加強防範,明日又要開拔到沿江海各地去巡視。”莊進哦了一聲:“那盡言入伍的事就再推一陣吧,等你們這次回來之後再說。”莊許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他現在一聽見倭賊就恨不得衝上去拚命,以他現在的身手,還不能完全在對抗中占上風,所以還是等等吧,這事先不跟他說,他要是問起來,就說我還沒有同千戶大人說好。”每次莊許回來,莫盡言都要旁敲側擊打聽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入伍。莊氏父子理解他的急迫心情,但是他目前的狀況確實不太適合軍中,更別提去與倭寇對抗了,便讓他再等等,先練好功夫、鍛煉好身體再說。半個月後,莊許回來了。倭賊果然來犯,但是沒有在長樂縣登陸,而是溯江而上,搶掠了閩清縣,然後迅速撤退,在連江又搶掠了一個小鎮,才逃逸到了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