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隻雕,正是許哥和它媳婦。在許哥和莫盡言的努力下,那隻母雕終於接受了莫盡言,雖然不能像許哥那般親密,但也不會見到他就跑,並且還能接受他的喂食。不過除了莫盡言,這雕不接受任何人,包括俞思冕。俞思冕做了不少努力,但也就隻能做到與這雕和平共處,不能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他初時很不甘心,但後來也想通了,大概莫盡言身上有著別人所沒有的特質,容易讓禽鳥信任。如今許哥將媳婦帶回家,就無需再跟著媳婦到野外去,大部分時候都是跟著莫盡言的,除了偶爾自去覓食會離開一下。所以這雕一出現,就意味著莫盡言也就到了,莫盡言到了,也就意味著俞思冕到了。其實無需信鴿報信,隻要狼煙或者響箭響起來,整裝待發的水師官兵便都行動起來了。三個千戶所,加上關龍飛的海上巡防隊,人數超過五千,此刻全都朝南騀島四周包抄過來。倭賊已經全部登陸,船上隻餘極少留守者,很快便都被水師官兵攻陷下來,斷絕了倭賊的後路。水師將士從四麵登陸,將倭賊圍困在南騀島中間,四麵如鐵桶一般圍得嚴嚴實實。倭賊此刻尚未攻下哨卡,麵對大量水師將士,隻好暫時放下哨卡,轉身來應對水師官兵。莫盡言和俞思冕帶著關龍飛的海防將士最先登陸,與掉頭回來準備逃跑的倭賊迎麵遇上,兩大陣營短兵相接。莫盡言的拓木弓拉出滿月狀,一箭一雙,一連放翻了六個倭賊。一名倭賊頭目見莫盡言來勢洶洶,提著倭刀衝上來。莫盡言就著後方將士的火把一瞧,麵前的倭賊身材敦實,他的左眉隻有半截,在中間部位有一處明顯的刀疤,這刀疤拉向整個左臉,麵貌極其醜陋。隻一眼,莫盡言便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化作灰,他也記得,當時搶了聶芸、砍了自己一刀的,可不就是這個刀疤臉男人。這麽多年了,莫盡言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夜發生的一切,這個男人對他們姐弟來說,就是噩夢一般的存在。莫盡言將弓往身上一掛,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這把短刀,就是當年斷在他肋間的那半把倭刀打造成的,如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莫盡言一定要將這半把刀還給對方。時隔七八年之久,這個男人早就不記得當年那個差點被他一刀砍死的少年了,但是那個少年卻記得這個鬼魅一般的男人。當年他們的實力相差懸殊,如今,他們的實力依舊相差懸殊,不過,實力卻要掉個個:刀疤臉早已不是莫盡言的對手了。刀疤臉一見莫盡言拿出的是一把短刀,心裏便竊喜不已,因為他的刀要比那把短刀長兩尺,近身作戰中,他在兵器上就占盡了優勢。然而一交手,他便發現自己錯了,麵前這個年輕人的功夫遠在自己自上,莫盡言的身影如鬼魅般飄忽不定,他的長刀尚未碰到莫盡言分毫,自己則已經被莫盡言劃了好幾刀。刀疤臉心中恐懼大增,這個人分明可以一刀使自己斃命,但是他卻不這麽做,似乎是要一刀一刀將他淩遲致死。莫盡言深吸了一口氣,他在刀疤臉的額頭、後背、左肋分別割了三刀,這是報芸姐姐、聶世翁和自己的三刀之仇。他本想將眼前這人一刀刀淩遲致死,但是情況緊急,他沒有時間與他多耗,便揮刀用力一劈,將刀疤臉的長刀從刀把處削斷,然後飛腳一踢,將對方踩在地上,將手裏的短刀狠狠往對方心口上一插,用當年對方殺他一樣的方式完成了報仇。隻不過這一次,刀疤臉沒有莫盡言當年的好運。莫盡言用這種方式將刀還給了對方,然後抽出腰間俞思冕給他配的長劍,縱身一躍,加入剿倭戰爭中。這是一場異常激烈的戰爭,也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爭,雙方從夜間鏖戰到天亮,兩千餘名倭賊,盡數被殲被俘。這是有史以來抗倭戰爭中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天亮之後,麵對成堆的屍骨和成河的血流,任誰都無法平靜對待。莫盡言和俞思冕並肩立在一塊礁石上,疲憊的臉上帶著無法平靜的震驚之色,看著正在清理戰場的將士,莫盡言道:“希望這是最後一場戰爭,倭賊以後再也不要來犯。”俞思冕將莫盡言的身體轉向大海,迎著朝陽升起的方向:“經此一役,應當能平靜不少時日。”莫盡言看著冉冉升起的火紅太陽,側過臉來看俞思冕的側臉:“俞大哥,你說,我們能逃過這一劫嗎?”俞思冕回頭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一定會的。等那件事一了,我就帶著你遠走天涯,陪你看日升月落。”莫盡言閉上眼睛,讓金色的陽光灑落在臉上,想著俞思冕許的這個願望,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容。從大海的那一端,飛過來兩隻鷹雕,它們披著霞光,金色的陽光將它們的翅膀鍍成了金色。那是許哥和它媳婦,它們長嗥一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也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帶著金色的希望,飛向莫盡言和俞思冕。南騀島之役,是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場大捷,也是倭賊遭受的最大重創。新帝龍顏大悅,大手一揮,便獎賞下無數的金銀珠寶。但是卻沒有莫盡言和俞思冕想要的獎賞,赦免令遲遲沒有頒發下來。莫盡言在焦灼中,等來了林師傅的來信,讓他速回福州船廠。莫盡言隻得按下心頭的不安,和俞思冕北上福州。原來萬斛船早就造好了,朝廷一直忙於打仗,似乎已經將這事遺忘了,完全沒有人來過問此事。三艘萬斛船靜靜地停在甲字號作坊內,等待著世人重新將它們記起。林師傅叫莫盡言回船廠的原因,是因為朝廷的欽差大人到了,而且此次來的,依舊是上次的欽差馬大人。莫盡言心裏有些詫異,這天子都換了,馬大人這個欽差居然還做得這麽穩當,這個馬大人真不容人小覷啊。莫盡言一到船廠,正好趕上萬斛船試水,數百名槳手將船槳劃起來,萬斛船緩緩從閩江駛入入海口,莫盡言和俞思冕陪著欽差大人站在船頭,如履平地一般穩當,瞭望著無垠的海麵,吹著迎麵而來的腥鹹的海風,頓有一種豪氣萬丈之感,心中積壓多日的抑鬱之氣都一掃而空。返航之後,馬大人笑眯眯叫過莫盡言:“這幾年時局動蕩,未能如期前來查驗萬斛船,但我們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事,並且相信莫師傅一定能夠造出萬斛船。莫師傅果然沒有令我失望。”莫盡言有些赧顏道:“其實我做的隻是初步設計,真正造出大船的,還是船廠的師傅們。”馬大人笑著點點頭:“這個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三艘大船我已經看過了,皇上的意思是需要五艘大船,所以還需要莫師傅再幫我們造兩艘。此外還需要十艘五千斛的大船,形製還是由莫師傅設計,不知道兩年時間是不是足夠?”莫盡言黯然道:“多謝馬大人賞識。隻是盡言恐怕無能為力,無心設計船隻。”馬大人挑眉道:“哦?莫師傅可有什麽煩心事?”莫盡言苦笑一下:“說來不怕馬大人笑話,我大哥俞思冕您也是見過的,他其實是我的契兄。他是鎮東衛的指揮使。”“近日南騀島大捷,我也略有耳聞。俞大人真乃真英雄,是福建百姓之福。”馬大人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詫異,“俞大人怎麽了?”莫盡言苦笑了一下:“俞大哥的父親是京中的戶部大員。”馬大人恍然大悟:“俞硯俞大人是他父親?”莫盡言點點頭:“正是。俞大哥被牽連,不知道能否逃過這一劫。”馬大人沉吟了一下:“原來如此。”“所以對不住馬大人,五千斛的大船,林師傅他們也能勝任的,我目前實在無心無力。”莫盡言滿懷歉意道。馬大人笑了笑:“莫師傅盡管放心,俞大人是國之棟梁,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會不辨是非的,俞大人必定能夠逢凶化吉。所以莫師傅隻管安下心來做船。”莫盡言聽見馬大人這麽一說,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心道:難不成得遇貴人了?當下便道:“借馬大人吉言,希望俞大哥能夠逢凶化吉。既然馬大人這麽相信盡言,那盡言便靜下心來好好做船。”馬大人道:“這就對了,莫師傅隻管造好船,皇上不會忘記你的功勞。”數日後,朝中的赦免聖旨送到,說是俞思冕在抗倭戰爭中勞苦功高,保護一方平安,又因遠離京中,並未參與其父的謀逆事件,且曾拒絕過其父的勾結謀逆,足見其對今上的忠心,赦免其株連之罪,依舊令其坐鎮鎮東衛。此時馬大人已經離開船廠返京,莫盡言想起他說過的那些話,心如明鏡一般,隻怕這其中少不了馬大人的功勞。俞思冕抱著莫盡言,有種劫後餘生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