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黃沙,殘陽。


    血屍體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原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不隻是人的屍體,還有戰馬。碎裂的皮甲,斷折的彎刀,殘破的戰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鑽進鼻子裏久久不會消失。這種味道無法形容,沒有上過戰場的人無法從文字的描述中體會這種味道的惡心。


    戰爭已經結束了超過一個時辰,可每個人的腦海裏似都在回響著喊殺聲。敵人的模樣,揮舞的彎刀,戰馬的嘶鳴,這樣的畫麵不斷的在腦海裏閃現。


    草原上曆來不缺少戰爭,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幾乎每一天都有殺戮之事。毫無疑問的是,今ri這一場廝殺之慘烈,可以寫進草原人的史書中,留下最濃重的一筆。雙方將近五十萬大軍在這一大片草原上殺的天昏地暗,看起來死去的人似乎比活下來的還要多。


    戰爭結束之後,僥幸活下來的士兵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著。他們貪婪的呼吸著冷冽的空氣,似乎是在害怕自己明天就再也沒有機會享受空氣一樣。哪怕這空氣中的味道令人不適,他們貪婪的就好像很久不曾呼吸過的僵屍。


    在戰爭結束之後,能有資格坐在戰場上呼吸的必然是勝者。


    而失敗的一方,要麽被屠戮殆盡,要麽就遠遠的逃走。


    啐了一口嘴裏的血沫子,劉弘基低頭看了看肩膀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這一刀勢大力沉,直接劈開了他的肩甲。肩頭上一大塊肉被削掉,血順著破碎的甲胄溪水一樣往下淌著。直到這個時候,劉弘基才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後怕。若不是自己躲閃的及時,這一刀割斷的就是他的喉管。


    他的親兵找出傷藥,撕下自己的衣襟他包紮。


    在草坡上坐下來,看著殘陽下的戰場,劉弘基深深的吸了口氣,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喊的衝動。


    他忽然發現,原來草原的黃昏竟是這麽美。


    血腥的美。


    殘陽如血,和草原上的血連成了一片。


    這一戰勝了。


    在突厥人近乎被逼到了絕路的時候,在眼看著草原的主宰者就要換成鐵勒人的時候,八千虎賁重騎突然出現在鐵勒人的騎兵後麵,八千虎賁,朝著鐵勒大軍後隊超過十萬人發動了進攻。


    這是一種極壯闊的場麵,壯闊的讓人覺著自己的心境是如此的小。


    虎賁重騎,每一個人都是從軍中jing挑細選出來的。不但身材極魁梧彪悍,而且心誌堅定。他們身上的厚重的甲胄價值不菲,他們坐下的戰馬同樣披掛著全甲,還有了增加撞擊力而裝置具甲。一個重騎兵的造價,可以裝備一百名輕甲步兵。


    他們平ri裏吃的食物是最好的,他們的俸祿是最高的。


    但他們今ri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宣告,他們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待遇。八千虎賁重騎,如一柄厚重而不失鋒利的陌刀,在鐵勒人軍陣後麵勢不可擋的劈了進去。那些號稱天下無敵的草原騎兵,在虎賁重騎麵前就好像孱弱的綿羊。


    八千猛虎撲入羊群,場麵就是這樣的令人震撼。


    撕開了鐵勒人的騎兵後隊,重騎狠狠的插了進去,將血糊糊的口子越撕越大,最終徹底將鐵勒人的騎兵隊列撕成兩片。在這條口子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這是一條血路,重騎踏過之後,地上的肉泥就好像暴雨過後被人踩過的稀泥一樣,馬蹄踏在上麵發出唧唧的聲音。


    將鐵勒人的後隊劈開之後重騎沒有停止,繼續向前推進。論速度,重騎無法和輕騎兵相比。但當雙方纏鬥在一起之後,輕騎兵在虎賁重騎麵前毫無還手之力。鐵勒人的狼牙箭破不開虎賁重騎的甲胄,他們手裏的彎刀也破不開虎賁重騎的甲胄。在重騎麵前,鐵勒人每個人都從心裏生出一種無力感。


    他們傷不到那些重騎!


    重騎兵的鏈甲太厚重,鋒利的彎刀斬在上麵就如同斬在石頭上一樣。而虎賁重騎手裏的重槊卻能輕而易舉的將鐵勒人的身體刺穿,甚至劈碎。草原人的皮甲在重槊麵前,單薄的就好像一層窗戶紙。


    一捅即破。


    第一次和虎賁重騎交手的鐵勒人終於明白了什麽突厥人畏虎賁真如畏虎,也明白了長城有隙虎賁無雙這句話的含義。就算是突厥人最強盛的時候,選擇南下也要繞開涿郡,他們不懼連綿不盡無法騎馬的燕山,不懼橫亙於山巔那堅固不破的長城,他們懼怕的是比燕山比長城還要難以撼動的虎賁。


    就因這支重騎,羅藝的名字在草原上可以止小兒夜啼。


    一個擔架經過劉弘基麵前,看清了擔架上的人之後劉弘基的臉se一變,掙紮著站起來走過去,看著擔架上那個沒了一條左臂的愛將眼神中都是歉疚和心疼。此時的劉會,虛弱的如同一個死人。


    “我沒事,大將軍不用擔心……”


    劉會的喉結上下起伏著,聲音沙啞的就好像風吹過隔壁的聲音:“雖然沒了一條胳膊,但我砍斷了劄木合的大纛,值了!說句實話……”


    劉會艱難的笑了笑:“真他娘的疼,可心裏也真他娘的爽快!”


    劉弘基顫抖著手劉會蓋上自己的披風,嘴唇微顫,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的親信。


    “戰爭,總會有死傷。”


    聲音從劉弘基身後傳過來,厚重中帶著一股鏗鏘之音。


    劉弘基轉過頭去看,便看到了身披重甲緩步走過來的羅藝。


    “而在戰爭的死傷中可以讓人看清自己的內心,是懦弱逃避跪地乞降還是充滿勇氣和鬥誌的去爭取勝利。”


    羅藝走到擔架旁邊,鄭重的對劉會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你是值得老夫尊敬的勇士,老夫以和你並肩作戰榮!”


    …………阿史那朵朵的眼睛裏都是血絲,她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靠坐在草坡上,她甚至想就躺在這裏好好的美美的睡上一覺。但她卻沒有閉上眼睛,而是看著蔚藍如洗的天空。就這樣看著,嘴角上漸漸露出一抹笑意。


    十二月女衛按刀站在她身邊,看著這個倔強而堅強的女子眼神中都是敬佩。她們是葉懷袖一手培養出來的護衛,她們都是驕傲之人。但是她們麵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卻值得她們之付出生命來守護。


    誰說女子不如男?


    龐大草原的主宰者,什麽不能是一個女人?


    “正月”


    阿史那朵朵看著天空,忽然聲音極輕的問了一句:“如果今ri敗了,你們會不會回中原去?”


    “在哪兒,我們在哪兒。”


    正月平淡但篤定的回答。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雖然臉上有些髒,但她的笑容卻是那麽美。


    “如果我死了,你們不用陪著我一起死,那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殉葬這種事總是讓人覺著有些自私。你們可以帶著我的屍體回中原去,回江南去,回草廬去。草原上的人都把我看成聖女,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隻不過是個江南的普通女子罷了。”


    “咱們勝了。”


    正月說。


    “是啊……咱們勝了。”


    阿史那朵朵微笑著說道:“雖然沒能徹底擊敗劄木合,但卻讓他知道了什麽是疼。鐵勒人的損失很大,大到讓鐵勒人內部也會出現不一樣的聲音。劄木合就算是鐵勒人的大汗,他也不能對部族長老們的意見視而不見。南下的鐵勒人隻要死傷超過半數,就會有人出結束這場戰爭。”


    “鐵勒人的人口來就不是很多,如果壯年男子都戰死了,那麽這個部族也將走向滅亡……劄木合不敢做鐵勒人的罪人。”


    “戰爭就是堅持,看誰堅持到最後。”


    她坐直了身子,轉身看向不遠處的羅藝和劉弘基。


    “正月,你有沒有覺著這場麵有些不可思議?”


    她指了指劉弘基和羅藝的方向:“主宰這場草原人之間戰爭的竟然是漢人,我也是漢人……”


    正月搖了搖頭:“屬下想不到那麽遠的事,也不關心這些事。屬下的職責是保護的安全,不過聽小姐這麽說,我心裏忽然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


    阿史那朵朵讓正月扶著自己站起來,看向遠處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們。


    “可惜了,如果再有哪怕五萬狼騎,這一戰就能將鐵勒人趕回老家去。不過沒關係,從今天這一戰之後,劄木合將不敢再狂妄。當阿史那重禮殺到鐵勒人家園的時候,將輪到劄木合哭泣。”


    “小姐,你越來越想一個純粹的草原人了。”


    正月說。


    “是嗎?”


    阿史那朵朵怔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或許從很久之前,我就不得不是個純粹的草原人了。”


    …………損失超過十萬人,兵敗如山倒的劄木合帶著潰兵後撤百裏,這才將潰敗的士兵們逐漸收攏起來,當清點傷亡的數字傳進他耳朵裏的時候,他的憤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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