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挨著他坐下,讓自己也被遮在樹蔭裏,隨手朝池裏扔了一把餌料:“不太可能吧,我這錦鯉可親人的很,因為被喂慣了,一有人過來就圍到岸邊討吃的。” “我們家的錦鯉也說親人,但我在池邊釣了三天魚,一條都沒上鉤。”遊彥褪去鞋襪,將腳伸進池水之中晃蕩了幾下,將平靜的池水掀起陣陣漣漪。 林覺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在自家荷花池裏釣錦鯉?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家池裏的錦鯉應該都是你爹的寶貝吧,你就那麽折騰,他也不管你?” 有下人端了酒壺過來,遊彥接了一杯過來,一飲而盡:“這種天氣,老爺子早就進山裏避暑了,哪有空管他那些花花草草。” 林覺盯著他看了一會:“想當年我還不理解你為什麽突然轉了性入朝為官,甚至還上了疆場,不過現在看起來,倒也挺好的。” 遊彥又喝了一杯酒,才眯著眼看他:“我怎麽覺得你在拐彎抹角地罵我?” 林覺替他斟滿了酒:“我可不敢,我還等著遊公子盡了興,隨手給我寫點什麽。” 遊彥晃了晃手中的酒盞,抬眼望見不遠處的亭子裏早已備好了筆墨,仰頭飲盡杯中酒,按著林覺的肩膀起身,赤著腳踩在被太陽曬的發熱的石板上,搖搖晃晃地走進亭子裏:“我可是好多年沒給別人寫東西了,這幅字,就當你這壺酒的謝禮。” 等遊彥從書齋出來已近黃昏,他與林覺喝了兩壺的酒,酒酣興濃,不光給林覺題了字,兩個人還湊在一起吟詩作對,把酒言歡,倒是近幾年來難得的快意。直到林覺不勝酒力最先醉倒在荷花池邊,被下人扶了下去,遊彥才謝絕了掌櫃的護送,搖搖晃晃的出了門,臨走的時候還不忘了拿上李埠的那幅字。 才出書齋的門,就看見一輛馬車正等在門口,遊彥眯了眯眼看清馬車前站著的那人,晃了晃腦袋拱手道:“遲侍衛。” 遲徹回禮:“大人,陛下已經知悉了今日的誤會,命屬下來接您。” “接我進宮?”遊彥擺了擺手,身上那身上好的袍衫在荷花池邊滾了一下午已經狼狽不堪,“這副樣子我還是不去礙陛下的眼了。”他說著打了個嗬欠,“今日酒喝的有些多,現在正困的很,正好遲侍衛在這兒,就順便送我回府吧。” 遲徹皺了皺眉,還是點了點頭:“是。” 遊彥也不用他扶,自己爬上了馬車,手腳便利地仿佛根本沒有醉酒。放下車簾前他突然道:“我這也沒有別的什麽東西,倒是剛剛花費重金從林公子那兒買了一幅字,就托遲侍衛帶回給咱們陛下,就說我給他派人送我回府的謝禮了。”說著,將那個華貴的錦盒遞了出來,“勞煩遲侍衛了,走吧。”第13章 半個時辰之後,長樂宮。 “他讓你帶這個盒子給朕當謝禮?”藺策麵前擺著那個錦盒,費解地看向遲徹,“他還說了什麽?” 遲徹搖頭:“稟陛下,遊將軍隻說酒飲的過多,想要回府休息,屬下見他看起來的確很疲乏,也不敢再為難。” 藺策略沉吟,用指節輕輕地敲了幾下桌案:“你剛剛說,他今日是與誰飲的酒?” “稟陛下,中書侍郎林衍之子,林覺。” 藺策眯眼:“林衍的兒子?朕記得他的兒子不是叫林醒,在戶部任職嗎?” “陛下,林醒是林衍的庶子,而林覺才是他的嫡長子。隻不過此人離經叛道,又堅決不肯走仕途,每日不是沾花弄草,就是吃喝玩樂,不為林衍所喜,所以很少被提起。”候在一旁的高庸聽到藺策的疑惑及時解釋道。 “林覺……朕總覺得在哪裏還聽過這個名字。”藺策思量了一會,朝著遲徹揮了揮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高庸將遲徹送出了殿外,還體貼地關上大殿的門,回轉過身看見藺策兀自對著那錦盒發呆,小心問道:“陛下,這個錦盒,要拆開看看嗎?” 藺策朝他看了一眼:“你說他突然送幅字給朕是何用意?” 高庸揣測藺策的情緒,小心道:“也許就是遊將軍今日突然寫了幅字,覺得不錯便分享給陛下。” “說起來朕確實是有好多年沒有看見他寫些什麽了。”藺策垂下眼簾,“好像自從他與朕相識之後就遠離了往日的閑情雅致,先是被卷入波譎雲詭的朝堂鬥爭,再之後甚至還去危機四伏的邊關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藺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錦盒,腦海中浮現起清雅俊逸的少年遊彥,出身名門世家,才識卓越,譽滿都城,小小年紀結交了城中無數的文人雅士,肆意灑脫,無拘無束。卻偏偏結識他這個除了一個皇子的身份一文不名的韓王,再之後,人生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軌跡。 藺策低下頭看了那錦盒一眼,輕輕搖了搖頭:“當年朕與他相識的時候,朕什麽都沒有,父皇不聞不問,朝臣毫不在乎,稍微得寵的內侍都敢欺負到頭上,母後沉寂在後宮之中,就仿佛沒有這個兒子。後來朕有了子卿,那時候朕發誓,等得到這個天下,他要什麽,朕都會捧到他眼前。”藺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可是等現在朕坐到這個位置之後才恍然明白,在遇到朕之前,他就已經什麽都有了,偏偏朕連錦上添花都做不到,帶給他的隻有無盡的麻煩而已。” “陛下……”察覺到藺策的情緒,高庸猶豫了一下,小聲的喚道。 藺策伸手去拆那個錦盒:“近段時間朕一直在想,等有朝一日他察覺到因為與我一起他都失去了什麽,一定會後悔,”他抬起頭朝著旁邊的架子上看了一眼,那上麵也擺著一個錦盒,裏麵裝著的東西被無數人覬覦,回到藺策手裏之後就被束之高閣,“說不定那一日已經來了。” 高庸有心勸慰,但歸根結底這是他與遊彥二人之間的事情,他一個局外人,就算是貼身近侍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輕聲道:“奴婢雖然不太懂這些事情,但也還是能看的出來遊將軍還是十分在意陛下的,先前有一次他到這長樂宮來,陛下剛好有朝政要處理,留奴婢在旁伺候,奴婢可是親眼看見遊將軍整整一個時辰什麽都沒做,目不轉睛地看著陛下,都不舍得移開眼。” 藺策捏著錦盒的手頓了一下,最終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將錦盒打開取出裏麵的卷軸,高庸立刻上前幫著藺策將那卷軸打開,露出上麵的字。藺策隻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這不是他的字。” 高庸朝著左下角看了一眼:“陛下,這裏有印章……雲,雲中居士?難道是遊將軍覺得這字寫的不錯,所以才買了送給陛下?” 藺策順著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輕笑:“這種字再向前數十年也入不了他的眼。” “那……”高庸遲疑,眼睛轉了轉,“陛下,不然等明日得閑了,派人將遊將軍請來,您當麵問問他是何意?” 見藺策抬眼看自己,高庸又補充道:“您與遊將軍也好幾日未見了,他今日專程進宮說不定就是想見您。” 藺策將那卷軸合上,扔進高庸懷裏:“就你話多,派個人去給朕查查這個雲中居士到底是怎麽回事。” 高庸將卷軸卷好,收回了盒子裏:“那陛下,這幅字……” “先收著吧。”藺策瞥了一眼,“雖然那字實在是不怎麽樣,但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萬一丟了他再突然問起,朕不好交代。” 高庸將那盒子抱在懷裏:“是。” “下去吧,讓朕一個人待會。” 高庸替藺策倒了杯茶,才抱著盒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厚重的殿門輕輕地關上,空曠的大殿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比起沉寂的長樂宮,遊府就顯得熱鬧的多了。 遊彥少年時酒量不錯,但自從西北帶了一身傷回來之後,藺策對於他的身體就格外的緊張,遊彥也頗為自覺,就算沾酒,也都是淺嚐輒止,從未像今日這般喝的酩酊大醉。在書齋之時他還算得上清醒,經過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到遊府的時候,醉意後知後覺地上了頭。 瑞雲跟在他家公子身後,眼看著他在花園裏轉了大半圈,最後在荷花池邊停了下來,一雙眼直直地看著池水,瑞雲扯了扯他的衣袖:“公子,您喝了這麽多酒,我讓他們煮了醒酒茶,您回去喝點?” 遊彥搖了搖頭,在池邊坐下一言不發就開始褪鞋襪,跟著沒等瑞雲反應,就跳進了荷花池裏,瑞雲大驚,慌忙跟著跳了下去,在及腰深的池水裏折騰了半天才把遊彥拖上岸,氣喘籲籲地攤在池邊:“公子您到底想做什麽?” 遊彥仰麵躺在岸邊的石板上,渾身上下濕了個通透,他動了動頭,朝著西方落日的方向看去,瑞雲幾次想勸他起身回房,他也隻是擺了擺手,直到看見那夕陽消失,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才突然翻身坐起:“讓他們準備熱水,我洗個澡。” 瑞雲已經等的昏昏欲睡,遊彥突然地說話聲讓他一驚,他有些疑惑地看著遊彥:“公子,您現在是清醒了?” 遊彥朝著他看了一眼,唇邊露出一抹淺笑,扶著他的肩膀起身:“走吧,回去。” 大概是白日裏的體驗不少,匆匆洗了個澡,連晚膳都沒用,遊彥就癱倒在床上,不知不覺地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遊彥終於還是因為空蕩蕩的肚子從睡夢中驚醒,房間內是昏暗的一片,還沒等喚瑞雲遊彥就發現自己身側還躺著個人,幾乎是下意識,他摸上那人的臉:“這半夜三更的,陛下放著龍床不睡,為何要跑到我這矮榻上來?” 遊彥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也不急,就這麽僵持了許久,藺策終於側過身將他摟進懷裏:“上將軍今日專程進宮卻連長樂宮的門都沒進去,我當然要來安撫一下。” “哦?這樣?”遊彥側過身,一雙眼在夜色中格外的明亮,“那現在安撫完了,陛下回去吧。” 藺策低低地歎了口氣,將懷中的人摟的更緊,將臉埋在他肩頭:“好,我錯了,是我想見你。傍晚你的東西送進宮裏的時候,我就想來見你,忍了一整晚,終於還是忍不住。” 遊彥在藺策懷裏動了動,想要仰起頭去看藺策的臉,卻被藺策緊緊地按住,這樣的藺策讓他沒來由的就覺得心底發軟,手臂伸過去,環住藺策的腰:“這個時間過來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才能趕得上早朝,這一夜還睡不睡了?” 藺策慢慢放開手,低下頭看他:“你睡吧,我守著你。” “我無所事事,有一整個白日的時間休息,倒是你,”遊彥抬手摸了摸藺策的臉,“趕明我見到高總管倒是要問問,你這幾日是不是又整夜不睡處理朝政。” “高庸被我罰了,”藺策親了親遊彥的耳朵,“將你擋在門外,還不該罰?所以不如你親自進宮看著我,如何?” 遊彥笑了起來:“陛下現在正大張旗鼓的選妃,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擠破頭想要往龍床上送人,這個時候我住進長樂宮有些太明目張膽了,待此事了結的吧?” 藺策按在遊彥肩頭的手緊了緊,澀聲道:“選妃一事我可以解釋。” 遊彥搖頭:“你我之間並不需要解釋。” 藺策咬著下唇看了他一會,最終隻是笑了一下:“那就好。” 遊彥仰麵躺平,拉著藺策的手臂枕在頸下,將臉貼在他胸口:“離天亮大概沒有幾個時辰了,我陪你睡一會。” 藺策慢慢閉上眼睛,他的身體乏累的很,卻一點睡意都無,隻能摟緊了懷裏的那個人:“子卿。” “嗯?”遊彥又起了睡意,半夢半醒間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什麽。” 藺策低下頭看著他,他有許多的話想要問遊彥,但又怕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無法收回,隻能湊過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藺·可憐·策。第1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愉悅,又或者是枕邊多了個人,遊彥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一直睡到日曬三竿才慢慢轉醒。房間裏靜悄悄的,與前一日睡前並沒有什麽差別,就好像夜裏的那個與他相擁而眠的人隻是他的一場夢,夢醒之後,沒留下一丁點的痕跡。 遊彥在床邊坐了一會,好像在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識,喚道:“瑞雲,現在什麽時辰了?” 瑞雲匆匆進來:“公子,您醒了啊,現在是巳時。” 遊彥揉了揉眼:“看來昨日喝的真的有些多,這一覺居然睡了這麽久。” “豈止是喝的有些多,”瑞雲不滿道,“幸好昨夜聖上來得晚,若是看見您傍晚跳進荷花池又渾身濕透看夕陽,肯定會大發雷霆。 遊彥挑眉看他:“在你眼裏咱們陛下就那麽愛生氣?”說到這兒,他摸了摸自己下頜,突然笑了起來,“不過最近的脾氣確實是有些大。” 說完他伸了個懶腰:“讓他們送水進來,我洗把臉。” “好。”瑞雲應聲,突然抬眼看他:“公子您今日還要出去?” “是,吩咐馬房給我備匹馬,我要去一趟城外大營。”遊彥隨手拿過床邊的外袍,漫不經心地穿在身上,抬眼看見瑞雲的表情,不由疑惑,“你給我安排了別的事?” “您真的不打算進宮去看看陛下嗎?”瑞雲上前幫著遊彥係衣帶,“陛下昨日入了夜過來,整夜守著您都沒合眼,天不亮又回宮趕著早朝,他起的時候我正在外間打瞌睡,差一點就沒察覺,陛下還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您。”說到這兒他不由有些詫異,“您昨日不是專門換了新袍子進宮去了嘛,怎麽喝的醉醺醺的回來,陛下怎麽可能會讓您喝酒嘛?” 說著話,瑞雲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恍然大悟一般:“公子,您是不是與聖上吵架了?” 遊彥將自己的衣帶從瑞雲手裏抽出來,抬手在他前額敲了一下:“去備馬。” 瑞雲撇撇嘴:“哦。”他向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遊彥一眼,“您真的不打算進宮?” 遊彥垂下眼,低頭係好了衣帶,而後慢慢抬起頭:“你那麽想進宮,不然我送你進去跟高總管做個伴?” 瑞雲慌忙搖頭,匆匆出門。 半個時辰之後,用過早膳梳洗一新的遊彥才離開遊府,孤身一人一騎出了皇城,直奔城外大營。 遊彥上交兵符之後,朝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著城外的動向,接連數日,一切如舊,就好像所有的消息都被隔絕在都城,沒有驚動軍營分毫。這讓那些不知出於什麽目的等著看戲的人難免有些失望。 而遊彥今日再次出現在城外大營,落入有心人眼裏,不知又會演變成什麽樣的傳聞,但顯然,遊彥根本懶得去理。 這一段時間一直待在府裏,難得出門,不管是遊彥還是他的馬都格外的歡脫,悠哉地騎著馬在城外逛了大半圈,遊彥才掉轉馬頭,前往大營。 自南魏開國以來,設立十二衛負責庇護都城安危,十二衛歸由皇帝親轄。近兩年開始,都城之外卻還有一個獨立的大營,營中將士數萬,雖在都城卻隸屬外軍,負責守軍的幾位將軍皆是當年跟隨遊彥征戰的親信。 當年遊彥率三萬大軍平定西北叛亂,最終活著與他一起回到都城的,也隻剩下幾千而已,,現在成為了這數萬駐軍之中的精銳,他們兵強馬壯,又偏偏對遊彥保持著高度的忠誠,也因此成為了朝臣詬病遊彥功高蓋主居心不良的憑證。 但不管是遊彥還是他手下的兵士,卻根本不在意。 他們為了守衛南魏而戰,見識過最凶殘的敵軍,親眼看著同袍在身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在生死邊緣走了一番,別人口中的是是非非已然不再重要。 因為道義自在心間。 遊彥的馬在營外幾裏就被營中人察覺,因此當他在營門前下馬的時候,立刻就有兵士迎上來,從他手裏接過韁繩:“上將軍,您終於來了!” 遊彥笑著應聲,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馬:“陶薑呢?” “陶將軍正在練兵場,大概還不知道您來了。”那兵士道,“您稍候,屬下去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