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彥說著,放下手裏的畫,朝著瑞雲示意:“這幅畫看起來要好很多,先替我收好,和先前的那些區分開來。”  瑞雲一時好奇湊過去看了看畫,還是不理解這畫與先前的那些究竟有什麽分別。他收了畫,看了一眼又窩在炭盆前慢條斯理品茶的遊彥:“公子,我去叫禦醫過來替您診脈,禦醫說您沒大礙了,我才會讓您出門,不然,不然我就去稟告老夫人。”  遊彥靠坐在床榻前,舒展開身體,一副慵懶又愜意的模樣,朝著瑞雲揮了揮手:“還學會了拿娘親來要挾我,”說著話,他打了個嗬欠,“你盡管去叫禦醫過來。”  瑞雲素來手腳麻利,立刻風風火火的出了門,沒多一會就帶著一個還睡眼朦朧的禦醫又衝了回來:“勞煩您為我家公子診脈。”  太醫署的人常在宮中走動,對於有些傳聞更是比旁人了解的清楚,對於總出現在長樂宮的遊彥自然不敢怠慢,先是仔細看了看遊彥的臉色,之後小心診脈,而後才開口:“將軍近來似乎勞碌頗多,還當精心休養才是。下官昨日開的藥還需繼續煎服,待風寒去了,也就慢慢恢複了。”  遊彥點頭,收回手臂,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有勞。”  “將軍客氣了,沒有旁的事情,下官便回宮中複命去了,陛下在宮中應該也記掛的很。”太醫說著朝著遊彥作了一揖,起身就向外走去。  “且慢”遊彥理平了衣袖,慢慢抬起頭,叫住了那禦醫,“剛剛閣下的意思是,我的身體並無大礙對吧?”  禦醫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若說起來,的確如此。”  “那就好。”遊彥起身,朝著瑞雲看了一眼,“還望閣下進宮複命的時候也不要誇大了平白惹得聖上擔心。”  禦醫與遊彥對視,最終點了點頭:“下官明白。”  在旁圍觀了全程的瑞雲沉默著送走了禦醫,回到房內便看到遊彥已經開始動手去換朝服,隻能認命地上前幫忙,卻忍不住道:“昨日小公子過來探望您的時候,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說接下來不管什麽事都不能再讓您出府了,讓您安生地呆在府裏,好生養病。結果這才第二日您就要去早朝。”  “殊文何時這麽絮叨了,”遊彥笑了笑,“瞧你們一個一個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生了什麽了不得的病。”他低下頭係好自己的衣帶,“我要去早朝,自然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就算殊文現在過來,也阻攔不了。”  但凡是遊彥想要做的事情,連當今聖上都沒有辦法阻攔,更別提是瑞雲,因此,一個時辰過後,遊彥還是準時出現在早朝之上。  藺策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首的遊彥與一眾朝臣一起施禮,臉色變得愈發的難看,他用力握緊了龍椅的扶手,手背爆起青筋,心中百般波瀾難以平複。站在他身側的高庸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聲提醒:“陛下,您還好吧?”  藺策微微閉眼,輕輕搖了搖頭,再抬眼,表情也和緩了許多:“眾卿平身吧。”  遊彥站直了身體,抬起頭望向高位,正好與藺策視線相對,立即勾起唇角,回給對方一個笑容。藺策盯著那個笑錯愕了一會,下意識地偏開頭,移開了視線,卻仍能感覺到那道熟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這讓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心口,隻覺得有一種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上心頭,難以言表。  前一日早朝對於李埠一案的商討算是不歡而散,但隻要李埠一日未處置,這件事就始終無法了結,藺策低著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而後緩緩開口:“朕昨日與三司對李埠一案進行了商議,現在已經有了決斷。”  藺策挺直了腰背,目光從一眾朝臣臉上掠過,卻下意識了避開了當中的某個位置,正色道:“李埠其罪昭彰,朕已無需多言,他的命,即使是先帝在世也救不下。按照我南魏律法,欺君罔上,貪贓枉法,勾結叛臣,意圖不軌,當誅九族。但,李埠一人之罪,朕不想殃及如此之廣,也不想因此案,將整個朝堂攪的不得安寧。因而,自此案起,廢除族誅之法,凡涉案之人按其罪行依律處置,由三司負責,朕不再過問。”  盡管按照南魏律法,對於貪贓枉法等罪責皆施以重刑,按照此案的程度,將被免官、禁錮、徒刑甚至棄市之人也不會是小數目,但這也算得上是他們咎由自取,難以再姑息。尤其對比先前藺策的態度,今日廢除族誅之法已算是巨大的退讓,這讓朝中許多心驚膽戰之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藺策將眾人的反應都收入眼底,輕輕敲了敲禦案,繼續道:“族誅一法雖已廢除,卻並不代表朕對此事的姑息。還望諸卿能夠以此為戒,按行自抑,切莫再觸犯律法,也別再試探朕的底線。”  遊彥嘴角慢慢揚了起來,他跟著眾臣一並謝恩之後,緩緩抬起頭,看向龍椅上的人,卻跟先前幾次一樣,那人避開了他的目光,並不與他對視。遊彥無奈地搖了搖頭,慢慢地站了起來。  李埠一案有了決斷之後,了卻了朝中諸人一樁心事,因此當藺策提及入春要開設恩科,選賢納才,立即得到百官響應。藺策自登基以來一心想要清除朝中屍位素餐的老臣還有一無是處世族子弟,卻因為世家望族利益勾結而一直難以落實,李埠一案他雖然沒能將這些人完全鏟除,但目前看起來,也起到了不小的威懾,隻要恩科再開,朝中納入新人,他的心願也總會慢慢實現。  因為了結了多日來的爭端,這日散朝之時,藺策難得心和氣平,他帶著高庸出了殿門,走到殿外的偏巷口卻頓住了腳步,高庸立刻會意:“陛下,奴婢去請遊將軍嗎?”  藺策麵帶糾結,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轉過身,朝著不遠處巍峨的宮殿看了一眼,朝臣們正陸陸續續地從中走出,三五成群,高談嬉笑。待眾人漸漸散去,那個熟悉的身影才慢慢地走了出來,他在殿門口停住腳步,朝著四下裏張望了一圈,沒有看到自己想見到的人,麵上顯露出明顯的失望,在殿門口站了一會,才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高庸忍不住小聲開口:“陛下……遊將軍他應該是在找奴婢。”  “朕知道。”藺策垂下眼簾,麵上的表情有點難過,“可是朕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他說完,抬手將剛剛高庸披到身上的狐裘解開,塞到高庸手裏,“他才染了風寒還穿的如此單薄,朕真應該跟太醫署的人好生談談了。”  高庸抱著狐裘:“可是,將軍他若是問起陛下為何不見他,奴婢又該如何回答?”  “他不會問的,”藺策道,“就算他真的問起,那便告訴他,朕心中有愧無顏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藺·可憐兮兮·策。第51章   “陛下, ”高庸推開殿門, 手裏拿著兩本薄冊, “番邦為您賀壽的賀禮已經盡悉送達,經鴻臚寺查驗後,與百官進獻的賀禮一同整理入冊, 現呈交上來。”  藺策從書案前抬起頭,朝著高庸手裏看了看,不知想到了什麽, 終於伸手將禮冊接了過來, 打開番邦那冊翻了翻:“西域諸國今年倒是安分了不少,沒有再在此事上起波瀾。”  “西北大軍聲勢愈發浩大, 給西域諸國不少的威懾,他們也不過是一些小國, 又怎敢隨意冒犯天威。”高庸道,“不止西北, 今年所有的外邦的賀禮都十分的用心,大概都想趁著陛下的壽辰向我南魏示好。”  藺策笑了一下,順手翻開另一本禮冊, 每年到了他生辰, 不止外邦,內朝之中朝臣的賀禮也已經成了慣例,哪怕今年他已下旨,生辰一切從簡,切忌鋪張, 朝臣們也不會有誰真的在此事上疏忽,不過大概因為李埠案的陰影猶在,擔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比往年重在珍奇的奇珍異寶,今年的賀禮反而是一些新而不貴的東西,幾乎所有人都想表現自己的用心而不是金銀。  藺策一頁一頁地翻看,用朱筆將其中的幾樣圈出,高庸悄悄地瞥了一眼,認出那些都是遊彥會感興趣的字畫,茶葉之類,心下了然,知道自家陛下雖然多日不曾與遊將軍接觸,但心心念念的卻還是隻有那一人。  高庸一直看不懂二人現在是什麽狀態,按說那日爭執之後,二人再沒有過接觸,也算不上和好,但看著藺策每日的樣子,分明是掛念著遊彥。那日早朝過後,他替藺策去向遊彥送狐裘時,遊彥麵上分明帶著期待,在得知高庸隻是前來跑腿,並不是接自己去長樂宮,那期待又轉為失落,卻也沒再多言。  藺策將禮冊一直翻到最後,才收了筆,捏著禮冊沉默了一會,抬起頭看向高庸,高庸立刻會意,解釋道:“今年遊府的賀禮是以越國公的名義進獻的,至於遊將軍那裏,暫時還無動作。”高庸將禮冊收好,瞧著默不作聲的藺策忍不住勸慰道,“奴婢覺得,遊將軍自然不會忽視陛下的生辰,說不定要等著那一日才會有所表現。”  “無妨,”藺策搖了搖頭,指了指高庸收好的禮冊,“上麵我圈起的幾樣,讓人將東西先送到長樂宮來,其他的,命鴻臚寺按照慣例處理吧。”  “奴婢遵旨,”高庸替藺策重新倒了熱茶,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藺策一個人在書案前坐了一會,隻覺得心事重重。  先前的時候他因為國事繁忙,也常常不能總與遊彥見麵,卻從未像現在這般低落。自那日之後,遊彥每日都會出現在早朝之上,風雪不誤,二人因此每日都能相見,卻不曾說上一句話,藺策無數次地想將這人拉到長樂宮來,最終卻隻是在散朝之後遠遠地瞧上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日氣極之時說出的話會給遊彥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摸不透現在遊彥究竟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每日出現在早朝之上,更不知道單獨相處會不會再次引起爭執,因而一直不敢召遊彥入長樂宮,讓他失落的是,遊彥也並沒有什麽想見他的意思。現在臨近自己的生辰,也不見遊彥有任何的動作,藺策想,遊彥大概是失望之極才會如此吧。  藺策遇到遊彥之前極少過生辰,因為原本就沒有什麽人掛念他。直到他與遊彥相識,每每到了他生辰,那人都會給他一些驚喜,想方設法地來哄他的歡欣,能被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的用心相待,這種感覺遠遠大於生辰本身的意義。因此哪怕他登基之後,每年都有群臣甚至番邦使節為他祝壽,他最期待的還是酒宴過後,與那人單獨相處的時光。  可是今年藺策自己卻在生辰之前將自己置於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內心焦慮,卻不知該如何收場。  “陛下,”殿門被叩響,高庸的聲音傳入,“樂昌公主求見。”  因著藺策近段時日一直忙於李埠一案,因而自從上次之後,兄妹二人一直再沒見麵,但藺策卻一直關心著藺秀的動向,知道自從那個鄔晟調入軍中之後,自己這個妹妹就深入簡出,整日待在後宮之中,也不再與先前的一些世族家的千金玩樂,一副下定決心要等鄔晟的姿態。藺策對自己這個妹妹也算是了解,既然她決心如此,他也無意再幹涉。  他連自己的以後會如何都理不清楚,平白跟人在一起多年,卻還是不敢確認心上人的心意,又有什麽資格去過問他人的事情。  藺策這幾日一直深陷這些思緒之中,一時無法理清,每每想起隻覺得心緒難平。此刻藺秀候在門外,他也不能怠慢,隻能用力地晃了晃頭,強迫自己將所有的這些都暫時拋到腦後,朝著殿門道:“請公主進來。”  “是。”  殿門緩緩打開,高庸引著款款而入的藺秀進到內殿,藺秀麵上是盈盈笑意,朝著書案前的藺策施禮:“臣妹參見皇兄。”  藺策唇畔浮現淡淡笑意,朝著藺秀點頭:“秀妹不必多禮。”話落,朝著高庸示意,“賜座,奉茶。”  藺秀雖然久不至長樂宮,但先前兄妹二人一直感情深厚,卻也不與藺策見外,大方地坐了下來,喝了茶,才緩緩開口:“臣妹知道皇兄前段時日一直忙於朝政,不敢前來打擾,直到明日就是皇兄的生辰了,這才敢過來給皇兄送賀禮。”說完,看向自己的貼身侍女,侍女立刻將一個錦盒交由高庸之手。  高庸將錦盒呈給藺策,藺策笑吟吟地接了:“每年朕的生辰,秀妹都親自過來送賀禮,費心了。”  藺秀搖頭:“比起皇兄為臣妹所費心思,臣妹這些又算得上什麽。”她說著話,又飲了口茶,“也不是什麽入得了眼的東西,隻是先前有人送了一塊玉石,臣妹並無用處,就找人雕了這一對玉佩送給皇兄跟遊將軍,也算是臣妹的一點心意。”  藺策打開錦盒,果然看見兩塊玉佩。雖然對於藺策來說,一塊玉佩並算不上什麽稀罕玩意,但總勝在心意。藺策將玉佩拿在手中,反複看了看,他眼簾低垂,不知在思索什麽,良久,他才抬起頭,朝著藺秀露出一點笑意:“的確是件好東西,多謝秀妹了。”  藺秀蹙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今日藺策的狀態並不怎麽好,她微微側頭,細細地打量了藺策的臉色:“皇兄這段時日是不是太過勞碌,這麵色看著有些憔悴,臣妹知道皇兄憂心於國事,但還是應已龍體為重才是。”  藺策將玉佩收回錦盒之中,抬起頭朝著藺秀笑了一下:“前段時日確實是無暇休息,太醫署的人已經請過脈,沒什麽大礙。”他看了看藺秀,“秀妹看起來倒是心情不錯,看了鄔晟在軍中過的應該不錯。”  提及心上人,藺秀難得露出一點小女兒姿態,麵色微微發紅:“軍中不比別處,即使是臣妹也不該破例,所以到現在他也不過給臣妹送了一封書信而已,但看起來應該過得還不錯。”  藺策噙著笑打量她:“你不怪朕偏要將你們分開?”  “皇兄已經給了我們機會,現在的處境是我們二人的選擇,”藺秀緩緩道,“況且,臣妹自幼在宮中長大,不管是父皇在世之時,還是後來皇兄繼位,都對臣妹格外縱容,不管臣妹想要什麽,都會立刻送到宮中,長到今日十幾年一路順遂,還是第一次對一件事充滿期待,倒也是另一種體驗。”  藺策倒是沒想到藺秀現在會說出這種話,訝異之後還有些欣慰:“你若是能這樣想,朕也能安心了。在此事上,朕說話算話,鄔晟此次在軍中若能有所作為,朕便將你下嫁於他,絕不食言。”  藺秀麵上笑著,朝著藺策福身:“那臣妹就提前謝過皇兄了。”  藺策失笑:“你倒是對他有信心。”  兄妹二人許久未見,難得多聊了一會,等送走藺秀的時候,藺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低下頭看了看案上的錦盒,忍不住將那兩塊玉佩拿了出來在掌中把玩:“秀妹此次倒是費了心思,她知道朕對這些東西喜好一般,子卿卻很喜歡,尤其這兩塊玉佩無論是成色還是雕飾,都算得上是上品,若是他看見,一定很是高興。”  高庸思忖道:“那奴婢去請遲侍衛將這玉佩送到遊府?”  “不用了,”藺策輕輕搖頭,“如若過了明日他還不想進宮看朕,那朕就去遊府吧。”他輕輕地摩挲著玉佩,他還是想跟那人一起過生辰,想要親手將這玉佩交由他。盡管他依舊是滿心的憂慮,仍舊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但畢竟,遊彥還沒有真的離開他,他總不能把二人本該相處的時光都揮霍掉。第52章   不管藺策怎麽想在生辰之事上從簡, 但現在也算是國泰民安, 一國之君的生辰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忽視, 因此到了生辰這日,藺策按照慣例設宴武英殿,宴賞群臣, 與百官同歡。  藺策素來寡言,沒有朝政商議,空對著文武百官之時他一向無話可說, 目光也總若有似無地飄向當中的某個人臉上, 隻能捏緊了手裏的酒盞,勉力讓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候, 當著這滿朝文武的麵失了態。  群臣早已習慣了自家聖上,在這種時候畢竟不比在朝堂之上那般拘束, 加之藺策有意縱容,這殿中的氣氛倒是比往日裏活躍了不少, 美酒珍饈在前,絲竹之音入耳,竟是從李埠一案之後, 這朝中難得的愜意時光。  盡管遊彥近段時日在朝堂政事之上格外的積極, 但在這種場合,他依舊是最為特立獨行的那一個。既不上前向今日的壽星祝壽,也不與同僚們寒暄,隻是一個人把著酒盞,格外專注地喝著酒。  因為群臣紛紛上前祝壽, 藺策喝了不少的酒,已然微醺。他忍不住又朝著遊彥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記不起來往年的這種時候遊彥是不是也是這副樣子,他閉上眼思索了半天,恍然想起往年的這一日遊彥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他會早早的等在長樂宮,這樣等藺策從這壽宴之上回去,就能第一眼看見他,之後便是獨屬於他們二人的時光。  今年大概不會有了。  藺策看著遊彥手裏的酒盞,皺了皺眉,擰過頭看了一眼高庸,低聲道:“他現今體弱易病,不該過飲。”  高庸立刻會意,轉過身朝著候在一邊的內侍囑咐了幾句,沒多久就有人悄悄地上前,換掉了遊彥案上的酒壺。遊彥再斟酒時,立刻察覺出這酒中的把戲,盯著自己手裏寡淡的清水看了看,嘴角忍不住上揚,突然抬起頭跟龍椅之上的那個人對視,而後舉了舉手中的酒盞,將杯中的清水一飲而盡。  藺策覺得自己大概是醉了,以至於隻不過這麽一個笑容,就讓他亂了心神。他目光緊緊地落在遊彥臉上,良久,突然在滿朝文武的錯愕之中起身:“朕不勝酒力,今日就且到這兒吧。”  藺策素來不喜這種場合,百官自然也清楚,立刻會意,齊聲道:“臣等恭送陛下。”  藺策揮了揮手,向前走了幾步,隻感覺一陣眩暈,高庸立刻上前扶住藺策手臂,走出大殿。  前一日剛剛下過雪,室外寒意逼人,冷風吹在臉上,藺策便覺得酒意退了大半,他照例在走到偏巷時頓住了腳步,扭頭去看正陸陸續續地從武英殿走出的朝臣。  高庸知道在今日這種特殊時候,自家陛下最是想見遊彥,但遲遲不見對方有什麽表示,心中暗自思量不如由自己鬥膽去傳個口信,將人引到長樂宮來,也好給聖上一個台階,但又不知二人心中如何思量,生怕自己冒失反而辦了壞事。正猶豫間,恍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武英殿殿門走出來,沒有絲毫停頓,直奔他們停留的偏巷而來。  藺策整個人幾乎是僵在原地,目光緊緊鎖在遊彥身上,忘了自己該如何反應。直到遊彥走到自己麵前,他才回過神來,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下意識地避開視線,恨不得轉身就走。  遊彥身上披著一件狐裘,小半張臉隱在厚厚的毛領之中,卻依然不能隱藏他溫柔的笑眼,遊彥將懷中抱著的一個細長條的盒子塞給高庸,半抬頭看著藺策的臉:“都過了這麽多日了,怎麽還在生氣,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藺策一愣,急忙搖頭:“沒,不是,”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一雙眼向下低垂著,“我怎麽可能不想看見你?”  遊彥唇角向上揚了揚,伸手去拉藺策的手:“既然這樣的話,能不能帶我回宮?”說著話,他縮了縮肩膀,“這天冷的很,我風寒可是剛好,再在這兒站一會,再舊病複發,你難道不會心疼?”  藺策低下頭看了看與自己交握的那隻微涼的手掌,動了動手指,讓二人十指交纏,感覺空蕩了數日的心底在此刻終於充實起來,點頭:“好,我們回宮。”  長樂宮殿內燃了炭盆,對比起寒冷的室外,更顯得暖洋洋的。方一進到殿內,藺策就先替遊彥脫去了身上的狐裘,朝著高庸點了點頭:“送兩碗醒酒湯過來。”  總算盼到了這兩人能夠同室相處,高庸心中也終於鬆了口氣,他將遊彥帶來的那個細長條的錦盒放到書案上,知道這二人並不希望被打擾,朝著遊彥點了點頭,悄悄地退了下去。  遊彥拿濕布巾擦了擦臉,回頭發現藺策正盯著書案上的錦盒,卻始終沒有動作,不由笑了起來:“這份賀禮我可是準備了好久,你真的不打算看看?”  藺策轉過頭,看著遊彥麵上久違的笑意,隻覺得百感交集,他覺得自己有好多的話想要與遊彥說,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出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朝著那錦盒伸出了手:“好。”  錦盒之中是一個卷軸,藺策伸手拿起時隻以為那會是一幅什麽珍稀的字畫,等慢慢打開卷軸,看見畫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才忍不住睜大了眼,轉過頭看著遊彥:“這是你為我畫的?”  遊彥已經在軟塌前躺了下來,歪著頭看著藺策:“我畫了好多張,最終還是覺得這張更好一些。太多年不提筆,筆力大概也及不上先前,也不知道能不能入的了你的眼了。”  藺策垂下頭,仔仔細細地看著手裏的畫軸,恨不得將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在心裏,畫上那片絢爛的梅林逐漸與腦海中的記憶重合,讓他又一次回想起那一日二人一並賞梅的場景,良久之後,才緩緩道:“我很喜歡。”藺策轉過頭去看榻上的遊彥,“比今年收到的任何一份賀禮都喜歡。”  遊彥靠在軟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既然這樣的話,”他張開雙臂,“已經這麽多日未見,懷騁,你就不打算過來抱抱我?”  熟悉的稱呼落入耳裏,讓藺策眼角忍不住發酸,他握緊了手裏的卷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榻上的那個人,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今日在宴席上喝了太多的酒,眼前的以前隻不過是自己酒後的錯覺。  正當他錯愕之間,遊彥再一次開口喚他:“懷騁?”  藺策幾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畫軸,幾步就來到軟塌旁,將榻上那個人撈入懷中,用力地箍緊雙臂,好像不這樣,就沒有辦法彌補這連日來的失落與寂寥。他將臉埋在遊彥頸間,讓自己鼻息之間都是這人的味道,才終於感覺到久違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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