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大門秦晏眼前一亮,他原本以為府中已經落敗的不堪了,沒想到府內卻又是另一番情形,府邸雖不大卻處處精致,垂花門外打掃的幹幹淨淨,風水牆下種著一排鳳仙,水靈的很,再往裏走遊廊裏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正慢慢的給池子裏的魚喂食,見人來了起身規規矩矩的行禮,一副大家做派。轉過遊廊兩人穿過月亮門,再往裏走就是羿老太太的正房了,裏麵也收拾的極為妥當,秦思是讓婆子們從甬道抬進來的,比秦晏早到了一步,正伏在羿老太太懷裏大哭,羿老太太也不住的垂淚,羿文嘉的夫人柳氏在一旁不住勸慰,秦晏眼中一酸,上前給羿老太太磕頭,羿老太太一見秦晏心中更難受,大哭道:“我的心肝兒啊……”羿老太太一手攬著一個,大哭了半日才緩過來,擦著眼淚哽咽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到黎州來了?”秦晏怕羿老太太大喜大悲身子受不住,緩聲笑道:“還能如何?想外祖母了……”“別瞞我了。”羿老太太扶了扶抹額低聲道,“一個待嫁的丫頭,一個還沒娶媳婦的小子,大喇喇的來外祖家了,你當我老糊塗了麽?京中出什麽事了?”秦晏無法,隻得將前事盡數說了,果不其然,羿老太太氣的渾身亂戰,大怒道:“好一個秦斂!他莫不是忘了當日是如何死皮賴臉的來求娶倩兒的嗎?倩兒走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如何疼愛你倆,沒想到他不憐惜就罷了,竟往死裏作踐起來!當真以為我們羿家沒人了嗎?!”羿文嘉氣臉色發青,狠聲道:“如何沒人了?我今日就動身去京中,好好問問秦斂外甥外甥女犯了何錯竟要讓他如此糟踐?!拚的這命不要宰了這殺才,正好祭倩兒在天之靈!”秦思連忙勸慰道:“無事,若不是因為這事我們也不能出來,外祖母……出來後我心裏其實是高興的,以後不管過什麽日子,至少不用看人臉色了,又能得常伴外祖母身畔,這其實是好事啊……”“我的傻丫頭……”羿老太太攬著秦思不住摩挲,哽咽道,“我可憐的倩兒啊……”秦晏輕聲道:“舅舅不用動怒,其實……我早就有搬出來的意思,隻是顧慮著思兒,如今出來了也好,用娘的那些嫁妝貼補貼補家裏,也耽誤不了思兒的婚事。”羿文嘉聞言擺擺手:“不必,倩兒的東西你收好了,以後用錢的地方多了,府上雖不如以前了也能支持。”“正想問舅舅呢。”秦晏斟酌了下語氣,“我原本以為家裏……”羿文嘉明白過來,一笑:“小看舅舅了?前些年是難過了些,後來慢慢的也挺過來了,原先賣了的那些地今年差不多都贖了回來,還差三百多畝地,過了年差不多就能收回來,再等上幾年……我再把祖宅收回來。”羿文嘉眼中驀然紅了,低聲道:“你也看見了……當年實在是支持不住了,總不能讓一家老小沒飯吃,不然打死我也不能賣了祖宅,再等幾年……我一定能買回來。”秦晏心中大動,當年他隨母親歸省時小舅還是黎州頭號的紈絝,羿府出事時羿文嘉不到二十,家中一夜遭變,是羿文嘉咬牙擔起了羿氏一族的擔子,現在不過十年的功夫,當年的小少爺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一點一點的,不斷地贖回祖業,撐起羿氏的體麵和尊嚴。羿老太太一笑:“你舅舅別的不行,打理家業還是有些辦法的,你們既然來了就安安心心的住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少說那些見外的話,有外祖母跟你舅舅在,什麽也不用怕的。”秦晏心中感念不已,自打羿江倩走後秦晏再也沒感受過這份溫情,如今相隔萬裏,回到外祖家中秦晏的心終於又踏實了下來,柳氏心細,看出秦晏秦思路上疲憊了,柔聲笑道:“老太太心疼外孫外孫女,等晚上接著親近,這會兒先讓倆孩子歇息會兒吧,洗個澡,換身衣裳,可好?”翼老太太連忙點頭:刀巨刀巨,思兒跟你舅母去吧,一會兒再來外祖母這。"秦思依言跟柳氏去了,柳氏溫柔的拉著秦思的手,輕聲輕語的問她平日裏喜歡吃什麽,穿什麽,一行人慢慢出去了,拜文嘉轉頭吩咐管家安排秦晏帶來的人,秦晏本要跟著拜老太太進裏麵,正聽見了,折出來笑道:”舅舅,有個叫荊謠的孩子,他是我認的義弟,你將他安排在我屋裏就好。” 第十章羿文嘉答應著去了,秦晏跟著羿老太太進裏麵屋裏沐浴換衣裳,秦晏收拾的快,換好衣裳後就出來了,羿老太太攬著秦晏慈愛道:“如今府中還有兩處空著的院落,一處是梅花園,離著我這兒近,院裏種了不少梅花,景致還看得過去,還有一處是波濤苑,這院子也敞亮,就是僻靜了些,按理說該讓你住梅花園,但……思兒的性子你也清楚,再讓她住的僻靜了她更得不出院門了,說不得,你這做大哥的受受委屈吧。”秦晏一笑:“這有什麽的,原該如此,外祖母給的院子必然都是好的,哪裏都一樣。”“好孩子。”羿老太太摟著秦晏笑道,“從小就懂事,對了,你如今在哪兒念書呢?以前教你的那陳先生呢?”秦晏眼中一黯,輕聲道:“前兩個月走了,孫兒給發送的。”羿老太太“哎呦”一聲,歎息不已:“才多大的年紀啊,怎麽說走就走了,唉……這可怎麽辦?你總得找個穩妥的先生,回來我跟你舅舅說一聲,讓他幫你留意著些,你的前途最重要,萬萬不可耽誤了。”秦晏答應著,想了想輕聲道:“比起這個來孫兒倒有別的事更著急……外祖母,如今家裏進項不多,要用錢的地方卻不少,舅舅他……有沒有過再辦十裏紅妝的打算?”羿文嘉在外麵交代好了進裏間來正聽見這一句,一拍手笑道:“到底是我外甥!跟我想到一處去了!”秦晏一笑:“剛從家裏出來那會兒我就想到了這個,外祖母覺得如何?”羿老太太微微皺眉,半晌輕聲道:“十裏紅妝……是我剛進羿家門時倒了的,那會兒有你外祖在朝中得力,有皇商的牌子震著,有那麽多銀子上下疏通著,饒是這樣還支持不住,哪裏是這麽好經營的?”羿文嘉搖頭道:“不是,我查過以前的賬本,那會兒經管十裏紅妝的是五堂叔,無堂叔人如何母親比我清楚,我翻以前的賬冊子,兩天支出一小筆,三天支出一大筆,全是私賬,賬麵上那點錢還不夠五堂叔養外室包戲子的,那……”“說什麽呢?!”羿老太太瞪了羿文嘉一眼厲聲道,“當著孩子的麵瞎說什麽?這話是能說給他聽的?”羿文嘉自知失言,幹笑了下:“母親別動怒……唉,外甥都多大了,這些事他早懂得了。”羿文嘉見羿老太太又要動怒連忙擺擺手岔開話頭:“反正當初那點事兒母親也清楚,五堂叔哪裏會經商,自太爺走了後,族中公賬裏就沒再見過十裏紅妝的出息,賬麵上記得清楚,每季去涼州采買東西都是靠莊子上送來的錢,可見其虧空,族裏自太爺爺起就是十裏紅妝養著一家子花用,後來竟成了一家子養著十裏紅妝,最後五堂叔為了買一個丫頭,愣是將鋪子裏製花鈿的金箔都賣了,這才耽誤了宮裏的差事,被革了皇商的名號,之後更是救不回來了,這哪裏是不好經營?分明是無堂叔自己……”羿老太太家風甚嚴,羿文嘉不大敢說長輩的不是,呐呐道:“用不著怨天尤人,分明就是,這要是交在我手裏……定然不會是這個光景。”秦晏心下一動,羿文嘉知道的這麽清楚,定然是早就有過這個打算的,一直沒動手操持怕一半是因為羿老太太攔著,還有就是手頭沒有銀子,秦晏頓了下輕聲道:“不瞞舅舅,我自出府後就想找個謀生的法子,當時就想到了十裏紅妝,所以經過涼州時我私自做主置辦了一萬兩的貨,若是重開鋪麵,這些貨大約能夠用一年的了。”羿文嘉聞言眼睛都亮了,拉著秦晏的手笑道:“果真?我說呢,怎麽拉了這麽些東西來,都買什麽了?”“各色香料,幹花瓣,紅蘭花,絲綿。”秦晏一笑,“還有三匣子珍珠,品相不大好,但磨粉還行。”羿文嘉越聽心裏越發癢,笑道:“就是這些東西!母親,晏兒連東西都買了,你可能答應了?”羿老太太端起茶盞來慢慢的品茶,半晌歎道:“罷了,原本不放心你,既然晏兒也有心……就放手做吧。”羿文嘉心中歡喜的很,起身笑道:“既如此,我這就去庫房找當日製胭脂的方子去。”“慢著!”羿老太太橫了羿文嘉一眼,“都當爹的人了,做事還這麽毛毛躁躁的,坐下!”羿文嘉連忙坐好了,羿老太太看著他輕聲道:“晏兒可是要入仕的,這事你給我辦的周密些,若有外人知道了我先揭了你的皮!既然要辦,那就得光明正大的辦,不必借著誰的名頭,你自己出麵就好。”秦晏心中一凜,連忙道:“那哪行?商賈末流……”“羿家原本也不是沒有經商的,這怕什麽?”羿老太太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你舅舅是犯官之子,這輩子也指望不到起複的那一天了,他原本就喜歡做這些事,罷了,就讓你舅舅經手比別人又強了些。”羿文嘉一聽能自己直接出麵果然高興,連連點頭:“是是,就該如此。”羿老太太扶著秦晏起身,進了裏麵閣子拿了個木匣子出來,羿老太太輕輕摩挲那匣子,輕聲道:“真要開鋪麵,單靠那些的材料怎麽行?出事那年……你娘還有京中跟你外祖交好的人偷偷送了不少銀子來,用了許多,還剩下一萬兩,我怕家裏再有事一直藏著,如今這也交給你們吧。”這定然是羿老太太僅剩的傍身銀子了,秦晏心中一陣難受,推辭道:“外祖母快收起來,我這次還帶了些銀子來,先用不到這些。”“那一萬銀子你不可再動了!”羿老太太按住秦晏的手正色道,“後年就是大比之年,到時候用錢的地方多了,重辦十裏紅妝的事能不能成還不知道,你手頭總要留些銀子傍身。”羿老太太不等秦晏說話又道:“聽外祖母的沒錯,再說這份銀子還有個別的意思……采買東西你用了一萬兩,這一萬兩算是你舅舅出的,日後若是真辦起來了,鋪麵就算是你們倆一人一半的,之後百年……隻要十裏紅妝不倒,都算是兩家的私產,賬麵上永遠是一半一半,如何?”秦晏連忙推拒:“那怎麽行?我跟思兒沒了生路投奔而來,幸得外祖母和舅舅不嫌棄願意接納,理應給家裏出一份力的,哪裏還敢再收鋪子裏出息?外祖母愛惜,給我一二分就罷了。”羿文嘉笑著插口道:“一半一半,清楚明白的很,晏兒別推辭了,以後你當了大官還要靠你照應呢,到時候咱們官商勾結,定要將鋪子一直開到京城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