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淩晨四時許,黯淡的灰霧彌漫在空氣裏,晨曦微微露出來的光,與混濁朦朧的雲團在蒼穹糾纏不清,紫藍色的天幕和黑藍的海仿佛沒有界限似地,遙遙望去,天地在視野中連成一片,陰沉得永無盡頭。


    這裏是偏遠海邊的一處廢棄村莊,渺無人煙,灘塗上建著一座破舊的小碼頭,以及聳著一隻嶄新,刷著黑漆的郵箱。


    拜倫的儲妃經由私密的路徑,避開所有人的眼線,悄然從黑天鵝堡出發,來進行一次聽上去荒誕不可思議地約會。


    “殿下,隻要那人一露麵,就將他擒下。”影王喬·考利昂帶領著屬下的精銳,潛伏在荒村裏每處有利地形,他深信,除了安玫那超越極限的力量,拜倫再無任何龍脈者能和他的組織對抗。


    “在見到王儲前,你不得輕舉妄動,一切聽從我的指示。”佩姬用手指摸著車窗的邊沿,思量片刻,“對方不是傻子,如果他不是自覺後顧無憂,絕不會如此安排。”


    大小姐關上窗戶,斜靠在車廂的厚絨墊子上,她表麵上鎮定自若,胸有成足,內心卻波濤洶湧。


    她那可憐軟弱的丈夫,已經瘋了?


    她回憶著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一切都是由某個落海後大難不死的士兵,所傳來的消息開始的。


    ……


    福蘭的傳話人謝菲爾中士,正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額頭冒著微微的潮汗,他的腿有些發軟,仿佛腳下不是堅固的大理石地板,而是正在海麵波濤中顛簸搖晃的炮艦甲板。


    他被帶到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廳裏,寬敞明亮的大房間中擺滿了古董和名畫,地毯和窗帷上繡著細致的花紋,正對門的牆壁上懸掛著一枚鑲金嵌玉地木製家徽,材質因年久而發出細膩的微光。金雀花,拜倫最強大的貴族。


    海浪拍打礁岩,綻起無數雪白水花的聲響,遠遠從窗外傳來,他看了眼窗外漠漠的黑色天穹,深呼吸,凝神佇候著殿下的蒞臨。


    對一位還稱不上正式軍官的中士而言,能得到帝國王妃殿下的召見。簡直是做夢都無法想象得到地事兒。


    可惜他帶來的,卻是凶信。


    告誡災禍的烏鴉嘴,通常會被送上火型架燒死,謝菲爾中士出於軍人的榮譽感和忠誠,必須得把所見所聞,以及那個卑鄙歹徒的要求,傳達給儲妃。


    “也許我說出來後,會被送進監獄,然後被秘密處死,許多不符身份的人。得知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總有這般的下場,好吧,死就死,吧。我無法像個騎士般,從歹徒手中營救皇太子殿下,那麽,就當好敬職的好斥候,把發生的一切如實報告,至於事後地命運,就交給神靈來決定了。“他悲壯地想。


    帶他進來地那名侍女,送來了用銀色杯子盛著的咖啡,很快又離開,房裏隻剩下中士一個人。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緊張得要命,來時的路上,上尉朋友曾簡單地告訴他一些禮儀,但這當口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差不多過了半小時,中士望見了一位美麗地女人,她隻穿著很簡單的便服,長長的金黃色頭發。發絲微微鬈曲,除了手指上精致卻不誇張的鑽戒,眉宇間自有種雍容華貴的氣派。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中士,直接進入了主題,“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士兵,你送來的信使我目瞪口呆。你落水後,卻一艘過路的遊艇拯救,卻在那船上遇到了綁架我丈夫,拜倫儲君的歹徒,於是被他們委托,向我提出見麵的邀請?”


    謝菲爾有一種奇怪但不容置穎的違和感,王妃地表現出乎他的意料,與其說驚訝,還不如說,她似乎看到了有趣的樂子。


    他慢慢將見到的全部事實,完整地描繪了一遍,然後解釋道,“請恕我逾越,但得說,這要求荒唐危險,愚蠢至極,如果不是殿下的性命掌握在他們手中,我不至於……”


    佩姬瞄了中士一眼後,打斷他的話,詢問道,“他處境如何?”


    中世在心底歎了口氣,關鍵的問題,他得知了皇家某個絕不能公開的隱私,但責任感驅使他說下去,“殿下住在一間隨時有人監視的房間裏,沒有受到虐待,但……”他猶豫了一會,咬牙繼續回答,“殿下地精神狀態令人擔憂,他似乎……瘋了……”


    他望見王妃輕輕拍著地板的腳,猛然間停了,臉上雖依舊毫無表情,但眼眸中卻有著危險的光。


    “士兵,這件事,你對別人提起過麽?”


    “沒有,除了那些匪徒、我,隻有王妃殿下您才知道。”


    “那好。”佩姬嘴角綻出冷冷的笑,“我怎麽安排你呢?想必你也清楚,這秘密必須保守妥當,雖然欣賞你的忠實,但我不能……”她用手指摸著嘴唇,盤算著。


    “請給於我名譽的死法。”謝菲爾深深地鞠躬,請求道。他悲哀地想,身為軍人,如果為了王上,能用死來體現忠誠,也未曾不是件幸事。


    “死?”佩姬愣了片刻,笑了起來,“我更欣賞你了,忠誠是值得誇獎的品德,好吧,因為你知曉了這件秘密,必須留在我身邊,免得泄漏。”


    她站起身,命令道,“我以拜倫儲妃的名義,任你為隨身武官,並升職為上尉軍銜。在一切塵埃落定前,你不得隨意外出。”


    直到王妃走出大廳,接到命令的傭人來為新上尉安排房間時,謝菲爾依然處於一種恍惚的狀態,不用死的放鬆感和升官的喜悅,百般滋味在心底糾纏。


    瘋子?


    “朱利爾斯,你這個懦夫。”佩姬挑著眉頭,無比鄙夷地想。


    如果那個士兵沒有說謊,現在的局勢對她相當不利。


    老皇帝身體虛弱,永恒之櫃的研究進展又處於停滯狀態,她本等待著,當新王坐上禦座時,自己於幕後掌握到拜倫的權柄。


    現在卻遇到了大麻煩,貴族們不會讓一個瘋子繼承王位,特別是金雀花和父親,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在上議院和元老院,提出改換拜倫繼承人的提案。


    皇帝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但擁有繼承權,而且資質平庸的親王和皇室遠親卻有不少。


    而自個的人生呢?


    和一個不喜歡,又瘋瘋癲癲的小男人,在當作療養院的某處行宮中,渡過下半輩子?


    這情景光想想,就讓人從毛孔裏透著涼氣。


    但更重要的是,她謀算的計劃,屬於她的遊戲方式,被預料之外的因素攪亂?


    不,她討厭這種被命運玩弄的感覺。


    黎明前的微風讓海麵不停蕩漾著漣漪,福蘭靠在欄杆上,望著厚重的雲霧在越來越強烈的光下,逐漸變薄變得虛無。


    他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麵,想著那個女人,他馬上要用另一種身份和她接觸,蒙蔽她,誘惑她,將那張已經撒開的羅網慢慢收攏。


    也許對別的女人來說,一個綁架了她丈夫的邪惡匪徒,卻突然要求見自己一麵,簡直是荒謬無比的事兒。但福蘭了解佩姬,怎能不了解呢,這世間有誰比他更了解呢?


    他花了四年來讀這個女人,回憶她的一舉一動,用偽裝的掩護接近她,分析她的思維邏輯,尋找她的弱點。


    他的女仇人,在旁人眼中,是個崇拜權利,自以為是,利益至上的野心家,但他清楚,在表麵下,隱藏著一顆遊戲的心。佩姬的思維,有著種居高臨下,如神俯視凡人般的傲慢。


    政治聯姻、家族的隔模、王權的爭鬥,她似乎熱衷於參與其中,但更多的,她將這些視為有趣而危險的遊戲,來打發漫長人生中的空虛。


    也許連佩姬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個內心饑渴的女人,永遠尋找著刺激,就像著強占著一切玩具的霸道頑童,當玩膩了,不耐煩了,就不再留戀地一把拋開。


    “來吧,我們一起來玩,你討厭金雀花,厭惡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因為他們總企圖阻擾你自由的嬉戲,我來幫你,我給你難以抗拒地遊戲方式。”


    你曾扮演著主宰,操縱過我的人生,拖殺了我生命中的某種東西,現在,輪到我了。


    我和你一起來演出,當寬大的帷幕落下,燈光熄滅時,誰會發生什麽呢?


    看著你從雲端狠狠跌到布滿塵埃的地麵,頭上的花冠被捏碎,雍容的華服撕扯出無數的口子,那場景想必極為華麗。


    他會蹲在她麵前,摸著她的臉,湊到她耳變,柔聲說,“歡迎來到地獄。”


    他用冷清的目光,望著天穹,天空的色澤,正由沉淪的黑,慢慢轉變為黯淡的灰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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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姬推開車窗,她望見條小船緩緩朝碼頭駛來,然後,她見到了一個俊俏迷人的男子,對方穿著做工極考究的灰色風衣,上衣翻領處佩著一朵深紅色的石榴花,和想象中的不同,這人不是那種麵容可帳,性情暴戾的古怪男人,卻儀表堂堂,有著種悠然自得的風度。


    影王的龍脈者經過探測,對方的確隻有一個人,沒有埋伏。


    “如果不是自以為算無遺策的自大狂,就是確實胸有成足。至於是哪種,我馬上便會得知。”她凝視了福蘭一陣子,做了個請上的手勢。


    他望著她。


    她望著他。


    車廂裏,兩人互相觀察著,誰也沒開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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