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形消瘦,臉頰兩邊凹陷進去,眼珠子輕微凸起,宛如一根幹枯的木頭。


    那雙眼睛毫無生氣,仿佛蒙上一層厚厚的灰,目光呆滯而空洞。


    江霽叫她,女人沒有任何反應,呆呆地地坐在輪椅上,任由後麵的傭人推著走。


    林溪驚訝地起身,“她是……”


    江霽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我們的媽媽,這麽多年身體一直不太好,不是在床上躺著,就是在輪椅上坐著。”


    “妹妹,你跟她打個招呼。”


    林溪來到女人麵前,微微睜大雙眼。


    第一眼,她太瘦了。


    印堂晦暗,人中發黑,油盡燈枯,渾身籠罩著腐朽之氣,熬不過這個冬季。


    麵對一個將死之人,林溪不知道說什麽,她放柔聲線,拿出經典開場白。


    “你好,吃了嗎?”


    女人聽到陌生的聲音,眼皮輕輕顫動,她抬眸看了一眼,神色依舊冷淡。


    江霽解釋,“妹妹別介意,媽媽生病太久,精神狀態不太好,向來不搭理任何人。”


    林溪點頭,“看出來了。”


    將死之人體內器官衰竭,動一下都覺得累,沒心情管別的東西。


    江霆的性格像極了這位母親。


    林溪淡淡吩咐,“喂她吃完早飯,圍著院子轉轉,總關在房間很悶。”


    傭人道了聲,“是,妹妹大小姐。”


    林溪:“……”


    她無奈接受這個稱呼,“走吧。”


    傭人推動輪椅往餐廳方向,女人忽然動了,死死扣住椅背,手掌青筋暴起,十指關節泛白。


    她張了張嘴,似乎許久沒說話,嗓音沙啞,“等、等。”


    傭人猛地一驚,“夫人,你說話了!”


    江霽同樣非常震驚,許久沒聽過母親的聲音,有些不習慣。


    他扒住輪椅的把手,萬分期待問:“媽,你想說什麽?”


    女人神情麻木,眼神沒有焦距。


    明明兩人近在咫尺,卻有種相隔萬裏的感覺,她一字一字往外蹦。


    “你,本,該,死了!”


    江霽指了指自己,一臉懵逼,“我要死了?”


    女人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傻。”


    江霽拍了拍腦門,抱住她的手臂,“媽,連你也嫌棄我。”


    女人恢複原狀,一動不動。


    江正淵從廁所出來,拿著一瓶高檔紅酒,剛才的懦弱全然消失,臉上盡是不耐煩。


    “你廢話真多,帶她走!”


    傭人低眉,趕緊離開。


    江正淵一搖一擺跌坐在沙發上,舉起酒瓶一飲而盡,他大力拍桌子,“王嫂,我的杯子呢?”


    “先生,來了。”


    王嫂收拾已經涼了的茶水,換上晶瑩剔透的高腳杯。


    江正淵大手一揮,“給我倒滿酒!!”


    整個房間飄散濃濃的酒味,林溪皺眉,“他又是什麽情況?”


    江老爺子能生,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個叔伯都不懷好意,一個擺架子,一個馬屁精,一個笑麵虎。


    她名義上的父母,一個膽小酒鬼,一個油盡燈枯。


    偌大的一家子,湊不出一個正常人。


    江霽能保持童心,真是個奇跡。


    林溪捏住鼻子,走遠了些。


    江正淵瞥了她一眼,臉瞬間黑了,“江霽,你越發沒規矩,什麽人都敢往家裏領!”


    “你們眼睛瞎了,快把她丟出去!!”


    傭人們裝作沒聽見,繼續幹自己的活。


    江正淵氣得鼻孔冒煙,“老子的家,老子還做不了主?”


    江霽懟他,“你隻敢對我們發火,叔叔伯伯打進家門,甚至要打你的兒女,你不敢放一個屁。”


    這話戳中了江正淵的痛點,他狂拍桌子,鮮紅的酒染紅衣角。


    “我膽小,我懦弱又怎麽樣?”


    “老子名正淵!他們隻能叫從!”


    江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繼承家業的那一脈才能用“正”命名。


    其他旁係為“從”,意思是跟從順從。


    江正淵高舉酒杯,興奮大笑,“哈哈,我才是父親唯一的繼承人,大哥輸了,兩個弟弟也輸了,哈哈哈。”


    江霽吐槽,“病得不輕,如果沒有大哥,你算老幾?”


    江正淵笑容消失,咬牙切齒道:“閉嘴!父親認可的是我,而不是江霆!!”


    “現在翅膀硬了,騎到老子頭上拉屎,當初應該將你和那個晦氣的東西一起丟出去,免得在這裏礙眼!”


    江霽怒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罵我可以,不準說妹妹。”


    “妹妹?”


    江正淵腳步虛浮,摔了手上的酒杯,掐住江霽的脖子,麵目猙獰而癲狂。


    “她早就死了,蠢貨!”


    “說了再也不準提她,你也該死!!”


    惡臭酒味撲麵而來,江霽呼吸一滯,“快拉開……咳咳。”


    江正淵雙目布滿血絲,神色更加癲狂。


    林溪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扭,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


    “啊——!”


    江正淵倒在地上,視線逐漸模糊。


    這個女人的模樣和當初的女嬰重疊在一起。


    不可能!


    二十年前某天,父親說她死了,全家上下不準提這件事。


    父親的話不會有錯。


    江正淵抓住腦袋,不斷往後退,“你到底是誰?你居然沒死!”


    林溪淡淡道:“哦,讓你失望了。”


    江正淵爬起來,跌跌撞撞衝向大門,“找父親,告訴父親……”


    許言承攔在門口,“沒有江總的命令,您不能離開,謝謝配合。”


    “一個助理也敢跟我叫板!”


    江正淵揚起巴掌,正要打下來。


    右手突然被人抓住,曾經引以為傲的大兒子正冷眼盯著他。


    江正淵氣瘋了,“一個個長大了,全部不聽話,我是你老子!”


    江霆麵無表情,“父親別忘了。”


    許言承補充,“江總是老爺子定下的繼承人,您沒資格管教他。”


    江正淵一怒之下怒了下,乖巧地放下手,靠在牆上喘氣。


    親手養大的好兒子,比他強了一百倍,不僅鎮住了幾位兄弟,也奪走了他的話語權。


    他已經管不了這個家。


    大兒子冷酷無情,二兒子愚蠢至極,三兒子任性妄為。


    養出一群逆子!


    江正淵捂住左手,邁步回自己房間,語氣柔和了許多,“江霆,給我找個醫生。”


    許言承問:“現在去嗎?”


    江霆神色冷漠,“今天醫生不在。”


    許言承懂了。


    讓江正淵痛一天一夜,記住這個教訓。


    不愧是從人堆裏殺出來的狠人,連自己的父親都可以如此絕情。


    上位者必須無情無義,否則成不了大事。


    江總做的對,超過隔壁傅總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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