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十六府當中,豐城可算是繁榮之地。


    也正是因此,莊冥才會親自來到豐城,耗費數月心血,在這裏定下莊氏商行的根基。


    也正因為豐城屬於繁華之地,勢力可謂盤根錯節,各大世家,諸多名士,利益糾纏。


    就算是莊冥,也是耗費了許多心力,鬥智鬥勇,才在各家聯合抗衡之下,在此紮根了下來,讓各家願意與他合作,共謀利益。


    今夜明月高懸。


    豐城街道上,燈火通明。


    街邊叫賣的小販,兩側經營的店鋪。


    過往的行人,喧鬧的聲音,無不彰顯著這座城池的繁榮興盛。


    “東勝王朝之內,除卻天下權勢最高的京城所在之外,若論繁華之地,歸列十城,豐城當可名列其一。”


    莊冥坐在輪椅上,看著豐城的夜色,露出笑意。


    殷明推著輪椅,乾陽走在左側。


    而小侍女霜靈,則在右側,左看右看,心情甚佳。


    “公子,公子,你看,高月樓到了。”


    霜靈指著前方的酒樓。


    那座酒樓,裝飾豪奢,約有五層,每一層延伸出來的簷下,均掛著燈籠。


    內中歡聲笑語,門前守衛,站得筆直挺立。


    人來人往,均衣著華貴,舉止不凡。


    ——


    而在莊冥到來之時。


    氣氛再度變得古怪。


    這個在豐城攪弄了風雲的年輕人,近些時候的遭遇,堪稱是跌宕起伏。


    “莊冥來了?”


    “是他,未有想到,陳王居然邀請了他來。”


    “聽聞陳王,已經將莊氏商行盡數解封。”


    “看來是化幹戈為玉帛了。”


    暗中不乏有人議論。


    又有人迎上前來,頗為熱情。


    莊冥神色如常,客套了幾句。


    這些人前次也在那樓船之上,當時莊氏商行被陳王命人查封,前途堪憂,有傾塌之危。


    那個時候,盡管這些人也不敢言語嘲諷,不敢落井下石,但卻也不敢與他多言,生怕被陳王惦記,遭受池魚之殃。


    這一次的態度,與前一次,便是截然不同了。


    甚至比起之前,更為熱絡。


    莊冥本也是城府極深之人,喜怒不形於色,表麵上仍是與這眾人,言談歡笑。


    ——


    “之前陳王爺下令,徹查各類違反東勝王朝之事,但卻隻是查封了莊氏商行,分明針對莊冥。”


    “此舉不可謂不狠辣,一般商行招架不住,便也土崩瓦解。”


    “王爺的意思,分明是要整死他。”


    “如今解封了他的商鋪及倉庫,而且,聽這風聲,官府對於莊氏商行,似乎比以往更加厚待了。”


    “真怪事也,區區商賈之輩,是怎麽讓堂堂王爺,改變心思的?他又有什麽資格,能讓陳王爺改變心思?莊氏商行固然財力雄厚,但王爺豈是能用金銀賄賂的?再其次,王爺查封莊氏商行,隻須整死莊冥,命人接手,整個莊氏商行,都是王爺囊中之物,何必和解?”


    “這年輕人,究竟使了什麽手段?”有老者微微撫須,看向下方,沉吟道:“短短時日,如此變化,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


    “是啊,將必滅的局麵,翻轉了過來。”又有一個中年人,感慨道:“傳聞十三先生,智計甚高,但王爺下令,官府大勢壓下,本是不可解開的死局,他卻能如扭轉乾坤一般,生生活了過來。”


    “不過,聽聞淮安十六府,這兩日出了許多事情,有賊匪劫掠,殺了不少人,奪了不少東西,具體倒是不大清楚……”


    “這又有什麽幹係?”


    眾人並不知曉陳王來到淮安的真正意圖,便也不知這些事情,在這中間,有何聯係。


    更何況,堂堂朝廷異姓王,豈是區區商賈,平民百姓,用這種方式,就能逼迫得妥協的?


    這事若真是莊冥幹的,就算沒有證據,王爺隻要有所懷疑,便可以用莫須有的罪名,將莊冥擒拿下獄,也無人敢有異議。


    這其中曲折,外人不知,卻也隻能感慨,莊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果真有扭轉乾坤,起死回生的智計,讓陳王的殺心,都煙消雲散,回心轉意。


    ——


    “王爺來了。”


    隨著這個聲音,眾人朝著上方看去。


    隻見陳王緩緩走來,威嚴沉厚,隱有龍行虎步之態。


    眾人見狀,盡數恭敬施禮。


    便是莊冥,坐在輪椅之上,也拱手施禮,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恭敬神色,給足了陳王顏麵。


    陳王目光掃過眾人,在莊冥身上停留了一瞬。


    原本陳王心情不佳,此刻見莊冥神色恭敬,拱手施禮,盡管他也心中知曉,這個年輕人膽大包天,心中未必恭敬,做的隻是表麵功夫,但見到這般舉動,心中也是略有緩和。


    “諸位不必客氣。”


    陳王揮手道:“且先落座,前次白靈湖上,趙大人設宴款待,諸位對本王之熱情,令本王心生感激……故而今次,是本王親自設宴,宴請大家。”


    莊冥神色如常,心中暗暗揣度。


    這陳王可不是什麽善類。


    今次設宴,必有目的。


    隻不過,暫時來說,應該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畢竟陳王那邊,必定還在收尾。


    而且自己身邊,有乾陽與殷明在此,暗中還有幼龍守護,他倒也無所畏懼。


    ——


    今夜的宴席,倒是比之前不同。


    各自落座,美酒佳肴,逐一端了上來。


    又有歌姬,盈盈上前,輕輕舞動。


    樂聲響起,輕快而又歡樂。


    “美酒佳肴,山珍海味……”


    莊冥看著眼前擺上來的菜肴,看起來極為精致。


    此次設宴,以王爺之名,宴請的是豐城上層人物。


    因此這些菜肴,也多是珍貴食材,各種製作烹飪方式,亦是極為繁複。


    所謂“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在“色”這一方麵,幾乎做到了極致。


    而陳王此時,又站起身來,衝著一位老者,舉杯飲盡,方是出聲。


    “聽聞林老近來,為家人祈福,靜心戒口,不食葷腥,感念天恩,故而您老這一桌,是為素食,請放心用食。”


    那老者聞言,露出錯愕之色。


    而眾人紛紛看去。


    隻見老者麵前,除卻幾樣菜類外,也擺著雞鴨魚肉,與眾人麵前菜肴無異。


    老者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笑道:“好廚藝,此魚本身,是豆類製成,其肉質、味道、與真正魚肉,並無不同,更有幾分清香。”


    ——


    霜靈打量了那老者幾眼,在莊冥身後,輕輕說道:“公子,那個老頭兒,是豐城的大儒之一,聽說他對咱們莊氏商行很是厭惡,之前他的弟子,還寫了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來嘲諷您。”


    莊冥輕笑了聲,點頭道:“我知道。”


    當日白靈湖上,隔壁樓船之中,這個老者便是與陳王相談甚歡。


    自己登船之後,陳王來到了自己所在的那艘樓船。


    在那些書生眼中,便是自己這凡夫俗子,亂了他們談論詩詞歌賦的雅興。


    當時這老者也頗為不滿。


    “什麽靜心戒口,不食葷腥,感念天恩的,虛偽得很……”


    角落有個書生,似是頗是不滿,嘀咕道:“還肉質味道跟什麽真正魚肉並無不同,那你吃魚不就是了?這樣的素食,比一般雞鴨魚肉,還貴了許多,分明就是鋪張浪費。”


    “要是真的靜心戒口,粗茶淡飯不就是了?偏要做出雞鴨魚肉的模樣,又要做出雞鴨魚肉的味道?”


    “老家夥分明就是舍不得山珍海味,但又怕人嚼舌根,讓廚子費許多工夫,浪費精力,來做出這許多玩意兒,真口是心非也。”


    這聲音極低,又在角落之處,旁人聽不清楚。


    但莊冥袖中有幼龍,身旁有乾陽和殷明,倒是聽得清楚,心中有趣,朝著那邊掃了一眼,旋即露出異色。


    那書生約二十出頭,衣著樸素,但看他裝扮,想必也非屬尋常人家,畢竟今次宴席,比上次不同,此次能赴宴的,無論各行各業,均有一個特點,便是家底不俗。


    “這書生身上,隱約有些出塵的痕跡。”


    莊冥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暗道:“像是嚐試修煉真氣的痕跡,隻是尚未入門,大約隻是靜心安神,隱約有了氣感,但連真氣都未能凝成,多半是得了凡塵俗世間哪一家殘缺不全的道門傳承。”


    東勝王朝之內,亦有修道養氣之說,但多是靜心安神之用,基本是殘缺不全,又或者隻是基礎的吐納功法。


    故而深山隱士,曆史留名,實則多是性情高雅,而非具有法力神通。


    反倒是市井之間,習武之輩眾多,練得一身武藝,可護衛自身,行走江湖。


    當然,類似於這書生一樣的人,學得呼吸吐納功法,利於靜心養神的,倒也不少。


    莊冥收回目光,對此卻也不大在意,隻是從剛才那幾句話,有些欣賞這書生而已。


    “諸位……”


    陳王端起酒杯,敬向眾人,麵露沉痛,道:“東勝王朝,淮河以北,已現旱災,其災情嚴重,恐怕從此時起,災民日漸增多,每日都會有人因酷暑及糧食的種種問題,而失去性命,如此殘酷之事,怕直到雪季,怕也要有許多人饑寒交迫而死。”


    他歎息一聲,道:“自今日後,本王當為百姓祈福,直至明年今日,都將食素用齋。”


    莊冥目光斜過那角落裏的書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隻聽得那書生又在悄聲嘀咕著。


    “又是一個虛偽得不行的。”


    “為百姓祈福?”


    “這是要騙鬼呢?”


    “你在家偷吃,誰能知道?”


    “你就是不偷吃,這些所謂素食的雞鴨魚肉,肉質嚼勁味道,又差到哪裏去了?”


    “這所謂吃素,還比直接吃雞鴨魚肉更貴,浪費人力財力物力,還不如節儉點銀子下來去賑濟災民,裝模作樣的,吃個鳥吧你!”


    ——


    那書生頗為不屑,但麵上也是如常,窩在角落裏,沒有幾人在意他。


    但陳王此言,卻頗得人心。


    在場眾人,無論心思如何,但都紛紛附和。


    在陳王言語落下之後,有老者起身,施了一禮。


    “王爺真是仁德,為災民而祈福,戒口舌之欲,真是我輩所不能及也。”


    “王爺仁德!”隨著老者所言,眾人也紛紛起身,附和著道。


    “略盡心力而已,隻盼蒼天垂憐,不再降下災劫,本王一人祈求之念,怕人力微薄,無濟於事。”陳王苦笑一聲,悵然一歎。


    “王爺莫要妄自菲薄。”那老者正色道:“您當世封王,人中雄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是蒼天有靈,也該回應才是。”


    “希望如此罷。”


    陳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紛紛回應,飲盡杯中酒。


    而陳王飲了酒,卻又麵露難色。


    人群之中,便有人適時問道:“王爺,可還有所吩咐?我等可有略盡綿力之處?”


    陳王聽得此言,又不禁一歎,說道:“說來慚愧,本王今日設宴款待,美酒佳肴,卻不免又想起北域災民,麵臨饑荒,真有幾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羞慚之念……”


    說完之後,他深深看了莊冥一眼。


    莊冥神色平淡,未有回應。


    陳王這才收回目光,歎道:“本王祈福,隻是心力,可北域災民,卻須得救濟才是……如今朝廷賑災款項未到,本王厚顏設宴,實則便是為北域災民募捐。”


    說完之後,他一拋酒杯,行了一個大禮,躬身下去。


    “為北域災民,本王厚顏,請諸位慷慨解囊!”


    “……”


    “……”


    “……”


    眾人麵麵相覷,場麵一陣寂靜。


    莊冥伸手入袖中,輕輕撫摸著幼龍的腦袋,眼神稍凝。


    而就在這時,他又聽到角落裏的書生,喃喃低語。


    “這廝麵相如常,眉宇間呈貪婪之色,一看就是死要錢的。”


    “我賭三枚銅錢,這臭不要臉的異姓王,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北域災民。”


    “這家夥肯定是名為募捐,實為斂財。”


    “今天募集的銀兩,鐵定入他的腰包。”


    “越想越沒錯,肯定是這樣,可惜沒人收注,不然我還能再押一條底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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