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


    南雲清微微屏息。


    她心中猶疑不定。


    對於大楚王朝的忠誠,仍然動搖著她的心念。


    但在莊冥一聲厲喝之下,心念竟是瞬間為之崩潰。


    縱然是金丹級數的真人,此時此刻,她竟也有些心緒潰散,她深吸口氣,抬頭起來,直視莊冥。


    這個年輕人,還是跟之前一樣,看似溫文爾雅,白衣出塵。


    但此時此刻,他身上似乎蘊藏著一股難言的力量。


    外貌不變,身形不變,但皮肉筋骨,卻沒有那般陰柔軟弱的意味。


    更重要的是,源自於血脈上的本能,她竟然覺得,這個年輕人,便是她最為親近的人,再也提不起敵意。


    “司天府,上觀天象,下測地勢。”


    南雲清低下頭,輕聲說道:“我們懷疑,前次獸潮的動靜,在於蠻荒深處……而且在學士府傳來的測算當中,蠻荒深處還有奧秘,驚動了學士府帝師的至寶,而我司天府對於八方地勢,有勘測之責,便奉命而來。”


    莊冥未有言語,靜等下文。


    南雲清停頓了下,繼續說來。


    “進入蠻荒之後,大約探知,乃是有大妖晉入妖王境,並且受了重傷,有隕落之兆,導致各方大妖甚至是妖王聚合在一方,試圖吞食妖狼王殘存屍首,而補益修為。”


    “先前我們到了狼穴,大約探查得明白,已有了明悟,多半是各方大妖,在狼穴一戰,引出了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莊冥問道。


    “尚不清楚。”南雲清微微搖頭,說道:“或許是機緣,或許是凶物,流落到了外頭,才驚動了那些道行稍淺的大妖以及精怪,而造成了獸潮。”


    “獸潮的動亂,便源自於此?”莊冥眸光稍凝,訝異道。


    “隻是懷疑而已,不過蠻荒大山,廣袤無邊,神秘莫測,正如你之前所說,也是機緣無數。”南雲清說道:“我司天府有勘測地勢的職責,但對著蠻荒大山,過於陌生,所以才奉命前來,來勘測此處。”


    “目前隻有你們這些人?”莊冥問道。


    “我們本事也算不小,隻是在蠻荒之地,陣勢難以靈活動用。”南雲清神色異樣,歎息說道:“此行之前,有國公陳酒為統帥,他乃是真玄級數的人物,不過向南元境朱王報備之時,耽擱了一下,在我們之後進入蠻荒,但進入蠻荒第四天,他老人家為了取得一株異草,持官印斬了一尊妖王,結果傷重疲乏之際,又被六尊妖王圍攻,如今不知去向……”


    “……”莊冥沉默片刻,才道:“你聯係過他沒有?”


    “暫時沒有。”南雲清回應說道:“之前深入蠻荒,給他官印發過消息,並無回信,後來在狼穴之時,變故太早,來不及求救……至於到了這裏,便被偷襲,官印便落在你們手裏了。”


    “你也真不容易。”陸合忽然有些感慨。


    “你的十二名手下呢?”莊冥出聲問道。


    “我們暴露了行蹤,陣法被三頭大妖擊潰,便失散了去,以他們的修為,隻怕凶多吉少。”南雲清低聲說道。


    “這也是陣法的弊端啊。”


    莊冥這般說來,如此陣法,固然可以直麵極為強大的妖物,但被擊潰之後,四分五裂,均是自身難保。


    不比真正強大金丹真人或者橫煉,哪怕被大敵擊傷,也還能靈活應變,留有逃遁之力。


    陸合近前來,湊近莊冥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已經發現了兩具司天府道人的殘骸,至於其他人,十有八九是被吃掉了。不過凡事還須謹慎,我便隻當他們是逃了,讓龍衛加大搜索……”


    莊冥微微點頭,看向南雲清,繼續問道:“你們究竟探到了什麽?”


    南雲清沉默了下,才繼續說道:“我發現狼穴深處有古怪,那頭妖狼王大約是早年察覺了異處,才當作了狼窩,這些年來,它一直嚐試深入洞窟……之所以能夠成就王境,晉級真玄,十有八九,是得了狼穴之內的機緣造化。”


    莊冥眉頭一挑,說道:“狼穴的機緣造化?”


    南雲清頓了下,說道:“勘嶽部的秘法顯示,內中有古老的陣法,不過已經空了。”


    五長老不禁問道:“機緣被妖狼王得到了?”


    南雲清微微搖頭,說道:“我們猜測,它隻是得了皮毛,真正的機緣還是從它手中遁走了,所以才會引動外界的獸潮。”


    莊冥沉吟不語,過得片刻,才道:“待會兒再去狼穴走一遭。”


    陸合及時應道:“我歸來時,鎮嶽率十八名龍衛,殺盡了狼穴中殘存的妖物精怪,留下兩名龍衛,看守原處。”


    莊冥微微點頭,卻忽然伸出手來,取出屬於南雲清的大楚官印,伸手一拋。


    那大楚官印,飛了過去,懸在南雲清麵前。


    “……”


    南雲清微微屏息,秀麗的麵容上,掠過一抹異色,方是伸手接過了這官印。


    刹那之間,心中便浮現出念頭,想要傳訊給大楚朝廷。


    然而就在接到官印的一刹那,她的法力卻凝住了。


    在念頭一起的瞬息之間,她心中升起了一種難言的愧疚。


    像是對於家人的背叛,如同對於長輩的反逆,竟猶若背叛了自家父親一樣。


    這一種極為強烈的愧疚悸動,讓她停了下來。


    “過往諸事,到此為止了。”


    莊冥嘴角浮現出笑意來,說道:“從狼穴歸來,你便照我所言,傳訊回去,然後……你也可以動身回去了。”


    南雲清怔了下,道:“你要放我走?”


    莊冥站起身來,負手而立,說道:“堂堂一位真人,大楚正四品官員,留在我身邊當個侍女,未免屈才了。”


    停頓了一下,莊冥又道:“而且,在大楚王城之中,你還有大用,這也是我留你一命的原因之一。”


    南雲清咬著下唇,出聲問道:“什麽原因?”


    莊冥平靜說道:“前往大楚王城,幫助一個人。”


    南雲清出聲問道:“什麽人?”


    莊冥應道:“一個叫做劉越軒的人。”


    南雲清眉宇輕蹙。


    而莊冥背負雙手,邁步往前。


    他徑直走過了南雲清的身旁,繼續往大殿外行去。


    陸合與五長老,跟隨在後。


    南雲清歎了一聲,也轉身跟隨了過去。


    “劉越軒是誰?”


    “劉越軒是一個書生,有四平居士的稱號,此人善於謀劃,不久之前,從南元境出發,若是中途沒有耽擱,這兩日間,他應該已經到了中元境的大楚王城。”停頓了一下,莊冥又緩緩說道:“等我放你回去,在你回到大楚王城之時,他大約已經入了學士府。”


    “學士府?”南雲清麵色微變,低聲道:“你派人去大楚王城,要潛入學士府中?”


    “學士府廣招奇才,他有大才,願入學士府,如何是我派去的?”莊冥啞然失笑,如是應道。


    “你就這麽有把握,他能入學士府?”南雲清不禁問道。


    “當然。”莊冥點頭道。


    “他是什麽修為?”


    “初成道印。”


    “那你可知道,大楚境內,有多少散學修士,已凝就大道金丹,仍然是削尖了腦袋,想要進入學士府的?”


    “大約知曉一二。”莊冥笑了聲,不以為然。


    “曆年以來,能被學士府破格錄取的,寥寥無幾,你憑什麽認定他能入學士府?”南雲清出聲說道:“這兩日間才剛到大楚王城,那是天禦福地最為繁華的地方,也是奇人異士匯聚之地,他有什麽本事,能在我回到大楚王城之前,便能進入學士府?”


    “他自然可以。”莊冥應道。


    “為什麽?”南雲清道。


    “因為他的才智,以及他具有的本事,還有他的機緣,足以讓他尋到辦法,輕易進入學士府,並得到信任,而得到重用。”莊冥如是說來。


    “你如此信他?”


    “他既然歸我麾下,自當盡信。”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南雲清咬著牙道:“就不怕我……”


    “你歸我麾下,我也當信你。”莊冥緩緩說道:“我敢放你走,自然便不怕你背叛我。”


    “需要我幹什麽?”南雲清終是歎息說道。


    “也沒有什麽。”莊冥笑意愈發暢快,說道:“以你在大楚王城的所有力量,無數是哪一個層麵,是你家世也好,是你師門也好,是司天府也好,盡力助他爬得更高。”


    “我會盡力幫他。”南雲清這般應道。


    “你在大楚王城,局勢複雜,官場浮沉,若有什麽難處,你去尋他,他也能為你消災解惑。”莊冥笑著說道。


    “你似乎太高看他了。”南雲清說道。


    “也不算是我高看他。”莊冥說道:“隻是你與他素未謀麵,太低估他了。”


    “希望如此。”南雲清道。


    “你見了他,便知曉了。”


    莊冥這般說來,吐出了口氣。


    劉越軒雖然性情飛揚了些,但本身確實極為聰慧,而且得了大衍算經,前程不可限量。


    在卜算天機,勘測地勢,乃至於算計人心的層麵上,隨著他大衍算經造詣加深,就連天機閣的當代閣主,怕都不如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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