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順年間,湖州城有個畫師名叫劉以閑,他善作丹青技藝嫻熟,尤其工於人物畫像。而他的職業也非常特殊,專為剛剛過世的人畫像。古代有人去世的時候,靈堂裏一般都要掛遺像,但是當時沒有照相技術,所以家屬隻有請專業的畫師來現場對著屍體作畫,這叫作寫照。做這個行當雖然經常麵對死屍,但是收入不菲,所以相比其他職業還是很不錯的。與他相鄰的西邊住著一戶人家,家中隻有一對父子,父親大約有六十多歲,一直重病臥床不起。


    有一天黃昏,一個街坊鄰居突然來找他,原來西鄰那個老人病情加重,到這天下午的時候終於油盡燈枯撒手西去了。他的兒子因為要出去買棺木,所以托這個鄰居前來請劉以閑去給自己的父親畫像。劉以閑受人之托,不敢怠慢,連忙收拾好水墨紙筆就和鄰人出門而去。待到得這家一看卻是一棟二層小樓,門戶虛掩,似乎家中並無他人。鄰居家中有事先走了,讓劉以閑自己進去,於是他便推門而入,進門後在院中細細掃視一圈,發現一樓並無一人,當下心中推斷,死者肯定在樓上,於是便躡手躡腳的走上樓梯。道二樓一看果不出他所料,死者的遺體蓋著一床被子正躺在床上。劉以閑從業久了,藝高人膽大,所以心中也並不害怕,當即點上燭火坐在床邊,拿出紙筆對著屍體開始畫了起來。


    正自聚精會神的畫了幾筆,忽然覺得屍體的眉毛似乎皺了一下,劉以閑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發現屍體原本緊閉的雙眼竟然已經睜開了一條縫隙,他心頭一顫大感驚異,暗想莫不是我頭昏眼花看錯了。正待起身挑燈細看,隻聽“忽”的一身,屍體居然挺身坐起,隻見它眼睜眉皺,口齒微張,身上依然頂著被單,嘴角還流著白色的涎液。劉以閑猝不及防,隻覺腦袋嗡的一聲,當下心中一沉:壞了,這是走屍了(即剛死亡不久的人屍體感覺到生人的陽氣而詐屍)。


    也虧得他是幹這一行的見多識廣,瞬間就定下神來,知道這種情況千萬不能逃跑,一跑死屍就要來撲你,正所謂你動它也動,所以還不如不動。於是他就坐在原地,並不逃跑。果然屍體也坐在床上瞪著他,一動不動。可是坐了一會劉以閑覺得這樣傻坐下去有點浪費時間,又不知道這家人什麽時候回來,不是還要畫像嗎?反正也跑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繼續畫下去。於是他重新運筆,按照屍體的相貌開始畫將起來。隻不過每次臂動指運之間,僵屍也依樣而動,一人一屍相互對坐,兩兩相望,此情此景既是滑稽又感驚悚。


    過了一盞茶時分,終於聽見樓下吱呀一聲門響,原來這家的兒子買了棺材和一個幫忙的鄰居回來了,進門就直接奔二樓而來,想看看畫師畫完了沒有,畫完就可以抬屍入殮了。沒想到剛上得一多半樓梯抬頭一望,便看見一人坐在床邊畫像,而另一人居然直直坐在床上。他心想道我讓他給亡父做像,怎麽床上還坐著一個活人。再仔細一看,卻發現坐在床上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剛剛斷氣的老父,身上還頂著自己親手給蓋的被單,容貌說不出的猙獰醜陋。這一下不由將他嚇的發根直立魂飛天外,大駭之下腳軟心慌,一個趔趄就從樓梯下滾了下去,悶哼一聲一動不動,直接就給摔暈了。一樓這個幫忙的鄰居正待跟著上二樓抬屍,忽見此人從二樓狼狽摔下,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待上去一看,也嚇的屁滾尿流,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躺在地上全身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劉以閑好不容易等到人來,本盼著他們來解救自己,沒想到卻是這個果,不由心中大為懊喪和窘迫,但是此時此刻他也隻有強撐著再等別的人來。


    過不多久,抬棺材的人到了。劉以閑聽得一樓人聲喧嘩,知道是抬棺的來了,他心中暗喜,可是又怕他們像前兩人一樣重蹈覆轍,於是不待他們上樓就大聲喊道:“你們快去拿笤帚來!”原來他們這一行都知道走屍最怕笤帚。樓下幾人一進門就看見樓梯下麵躺了兩個不知死活的人,正在慌亂間,忽聽得二樓有人喊要笤帚,當時心中雪亮,知道上麵肯定是走屍了,於是迅速找來長笤帚,幾人躡手躡腳上得樓來,當頭之人用笤帚輕輕一拂,屍體這才應手而倒。而此時劉以閑方如獲大赦站起身來,早已是腰酸背困汗濕衣衫了。於是眾人趕緊下樓燒取薑湯,給昏厥的兩人灌下,救醒他們。好在此時死者的遺像也早已畫好,於是一幹人等抬下屍體放入棺中就迅即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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